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周一见 作者:景霜降 文案 你的眼里有温柔跌宕的过往。 主角渣男贱女,以及该写作者每篇小说都是装x之作。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辞、时壹 ┃ 配角:玛丽苏和杰克苏 ┃ 其它: ================== ☆、等不到的戈多(1)   晚上七点半,时壹在换衣间换好“工作服”,这是她第三次穿这件布料少得可怜的裙子。   即将开始的又是一个难熬的晚上。   有许多货真价实的学生妹在这里上班,与她们相比,时壹学生妹得彻底。出国两年,丝毫没有让她的气质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变化,穿衣风格也同样,有时候无法判别她是懒还是恋旧,她该变的一样都没变。   此刻让她担心的只有穿着一条吊带裙子会不会有走光的危险。   和时壹一起工作的那些女人对时壹还算是友好。时壹猜想她们不过是把她当作是曾经的自己看待,女人有时心狠,却有时母性情怀泛滥,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薛调曾调侃她和这里的妖艳贱货一点都不一样,言下之意即是时壹一点儿女人味都没有。   时壹也想不通薛调怎么想了这么个没有什么可行性的计划出来。      时壹又要开始送水倒酒的工作,今天是阿美带她做。   “你看起来这么老实,怎么来这种地方?”   别人都管这个女人叫阿美,时壹不知道是真名还是假名,也跟着喊她阿美姐。   “缺钱呗。”时壹笑笑。她一笑,就觉得脸上抹了一大把的劣质化妆品会掉下来,那些粉末砌在脸上的感觉不亚于半毁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笑得一定又僵硬又难看。   阿美也笑了,笑声混进从各个包厢里传出来的嘈杂吵闹声,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时壹恍惚以为自己真的成为了她身份证上那个叫做张百合的人,考上了大学,家里实在穷得可怜,迫不得已来声色场所出卖时间和笑容,必要时还会进行见不得人的交易。   这里的人轻易地相信这些,这种情况已经是见怪不怪。她看到过太多的说存够钱了就走,然而却陷进这个无底洞无法自拔的实例。   人能很轻易地习惯富贵荣华,却很难回到穷困潦倒。   “百合,你在学校是学什么的?”阿美手上拎着两个酒瓶子,一扭一扭地走着,忽然问了时壹一个再正经不过的问题。阿美她连初中都没有读完,对大学好奇得很。   时壹回答了自己本科的专业,“金融啊。”   “金融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就是钱?”阿美问她。   时壹想了想,专业知识几乎已经都还给了老师,一时间居然一个概念都想不起来,只好肯定了阿美的回答。   阿美嘴角溢出几分带着嘲讽的笑,“看来你是真缺钱。”   时壹也嘲讽地笑了,不过她是笑话自己。      阿美侧过身开门,轻车熟路地走进去依次打招呼倒酒,包厢里坐着四个男人,时壹缩在后头跟着阿美的样子还真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学生妹。   旁边有个男人拉住时壹正在倒酒的手,“新来的?”   时壹抬头看他,点点头,想要缩回自己被对方攥住的手。   “叫什么名字啊?”   阿美不动声色地拉过了那个男人的咸猪手,“前几天刚来的,还不懂事,百合,赶紧给肖哥敬一杯酒。”   时壹看到了阿美给她使的眼色,赶紧倒了一杯酒敬上,旁边的几个男人都在看着好戏,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脸,那笑里分明有接下来一些无法想象的事。   时壹有点心慌,她没想到这破事还真发生到她身上了,即使是阿美有意帮她,这些人想怎么样她也没办法。薛调坐在大厅里,时壹根本联系不上他。   “肖哥,以后还希望多多关照啊。”   时壹没有抬头,余光里都是面前这个被称作肖哥的肥胖的中年男人令人恶心的嘴脸。   肖哥在接过酒杯的时候顺势在时壹的手上揩了两把油,“百合花的百合?长得还真水灵。”   “谢谢肖哥夸奖。”时壹忍着没有缩回手,却已经弓起来背,做出防御的姿势。      包厢的门忽然被撞开,门口有人在打架。   时壹紧张得每根头发都从头皮上立了起来,她立刻转头。   肖哥放下刚刚接过的酒杯,推了一把挡在他面前的时壹,向旁边的几个男人示意,马上起身走了出去。   时壹被推倒在地,抬头看了一眼阿美,阿美估计也看出来了她的不对劲,皱起眉头似乎在问她到底想做什么。   时壹避开了阿美的眼神,站起身来却被阿美拉住,“你不是来这里工作的?”   “阿美姐。”时壹此刻心急,说话却依然软软糯糯,“谢谢你。”   时壹利用阿美一头雾水的走神瞬间,挣脱了她的手径直往外面跑去,此刻庆幸她穿着的是平底鞋,不然都难以想象是怎么死在这里的。   肖哥一群人凑着打架的热闹,时壹的逃跑因此非常顺利。      走廊上一团混乱,时壹在人群中寻找薛调的身影。酒吧的灯光实在太昏暗,薛调的身形没有太大的特点,时壹跑来跑去的还是找不到他,决定先出了大门再说。在心里做完这个重大决定之后却忽然被一只手拉着往外走,时壹抬头一看是薛调,这才安下心来。      “我刚以为是你在打架斗殴,把我吓死了。”薛调和时壹进了电梯,按下一楼,电梯下沉。   “我也是有分寸的好不好,哪有那么冲动。”时壹跑得气喘吁吁,气息不稳地问薛调,“谁在打架啊那里?”   “不知道。我觉得以后这种任务女孩子一个人真是太危险了,得回去汇报一下,怎么着也得有点安全保障的啊,我又不会打架,万一我俩都被打死了怎么办。”   时壹靠着电梯轻笑,“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薛调从后面拍了一下时壹的后脑勺,“乌鸦嘴。”   呼吸到来自外界的新鲜空气,时壹像重生了一般。   “这酒吧是回不去了。”回想起刚刚在包厢的情境,说不怕太假了,就算时壹会点儿功夫也没有打得过四个人的把握,更何况酒吧那么混乱,搞不好那个肖哥还有不少同伙。   薛调搭上时壹的肩,“还回去个屁,刚刚多危险啊。”   “这破主意是不是你想出来的?”时壹忽然想起来,“我的衣服还在那里呢,得回去拿啊。”   “拿什么拿,你也不嫌晦气,等明我给你申请报销!”薛调貌似还挺迷信,怎么好意思成天喊着自己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伪造的学生证和身份证也还扣在那里,时壹修了半天的学生妹照片就这么没了,竟然心生几分可惜之情。   走到路口,薛调说他的车停在不远处,让时壹站那等他。      刚刚在走路倒还不觉得冷,这冷风一吹,时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也全部冒了出来。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地向她看几眼,时壹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自己穿的衣服,这种衣服跟没穿差不了多少。   为了低调起见,时壹找了一棵树,干脆就站在树后等薛调。   裙子拉到下边遮不了上边,拉到下边遮不了上边,上上下下怎样都尴尬。      入口处闹哄哄地出来一群人,时壹探出脑袋,眯起眼,那几个男人的脸上明显挂了彩。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看起来非常眼熟。   是刚刚打架的那群人?   “时壹?”今天这是第几个人拉她的手臂了,时壹看着在面前放大的那张脸,完全呆住了,有一半是被吓的。   “我没认错人吧?”傅峥自言自语了一句。   “啊?”时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的脸,脑海里的记忆碎片一片一片地拼接起来,结结巴巴地问,“你是傅峥?”   高中毕业后就没见过的人,如今已经是第十个年头。   轮廓依稀可辨,傅峥依然有着少年时的帅气。   “对啊。”   傅峥看着时壹,也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和周围那些路人差不多的。   不用多说,她脸上的妆容非常一言难尽,用的全部都是马云宝买的九块九包邮的劣质货,再加上她刻意要走的妖艳贱货风,以及刚刚不小心抹了几把脸把粉底和眼影全部都糊在了一块儿,还有她身上的这件衣服,这一切都让她没勇气在街头假装自在地和老同学叙旧。这一切,只让她狼狈。      薛调在关键时刻老掉链子,时壹在心里开始咒骂他的不靠谱,同时头疼着要怎样继续和傅峥的话题。   “你怎么在这啊?”时壹笑得牵强。   在以前,傅峥这个名字总是那个名字捆绑在一起,时壹忽然想起他,毫无征兆的,在很久没有想起之后。   她都差点以为自己彻底忘怀了。   在这一刻,南照入秋后的一个平常的夜晚,路灯下,满身的不合时宜,连一个字都无法多说,要怎么对另一个人开口说她正在想念。   “阿辞他......”傅峥喊出了那个名字,他突然想到当初的事,看向时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过去,“这边有点事,我过来帮个忙。”      “时壹!”薛调的大嗓门把时壹出窍的灵魂叫了回来,时壹生怕傅峥再多提周辞一个字,却又期待着傅峥告诉她他的近况。   她刻意回避这个名字太久了。   时壹盯着傅峥,眼里有泪光闪烁。   薛调的车停在路边,他的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朝着时壹挥手。   “我朋友来了,先走了。”时壹像是逃跑一般,她害怕再多停留一秒就会请求傅峥带她去见他。   她从来没能意识到,对一个人的思念能像血液流过血管,熨帖契合无法割舍,好像她的想念是理所当然,是生而为人的本能。   “时壹。”傅峥小声地喊了她一声。   时壹听到了傅峥喊的这一声但却没有回头,径直跳上了薛调的车。      “那男的谁啊?”薛调问时壹。   “高中同学。”时壹问薛调,“我手机呢?”   保险起见,时壹平时用的手机交给了薛调保管。   薛调从自己的裤袋里摸出来手机扔给了时壹,屏幕亮起,有几条新信息。   “我们这次的专题怎么办啊,好像被我搞砸了。”   “明天早点去办公室,负荆请罪,再开新专题呗,又不是每一次任务都成功的,社会上那么多黑暗让你一次都给整光明了,那还要新闻工作者干嘛?”   薛调看起来不靠谱,做事也不靠谱,但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却还真有几分道理。   “枉我还穿了三次的这破裙子。”时壹顺手拉过了车上那条毯子盖在自己的腿上,毕竟和薛调男女有别。   “就你这身材,太自信了点吧。”薛调看穿了时壹的局促,装出目不转睛开车的认真模样,刻意转移话题,“诶,我说你那高中同学长得挺帅的啊,就你这样还能跟你笑着说话,不会是喜欢你吧?”   时壹好不容易在过去的几分钟里暂时撇开了刚刚和傅峥遇到的事,被薛调这一提又拉回了一个字就能让她崩溃到一塌糊涂的境地。她拉下车窗,看到后视镜里自己的脸,黑暗里丑得可怕。   “你不去写小说真可惜了这么丰富的想象力。”时壹还是平常的语气,却换了一张面孔。   她知道,她又掉进了回忆里。    ☆、等不到的戈多(2)   薛调把时壹送到小区门口。   “我可跟你说了,要还想保住这份工作,明天你可别迟到。”   “薛调,你有时候有没有觉得自己特别烦,我感觉你特像我妈,什么事都要嘱咐上好几遍。”时壹从来不喜欢任何形式的约束,就当她是狼心狗肺,不愿意接受他人善意的关心。   “你就一小白眼狼,算我吃饱了撑的。”   时壹听薛调的吐槽只是笑,她知道薛调没把她的话当真,同事这么久彼此的习惯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薛调已经感受到了时壹在遇到那个男人之后的变化,她刻意回避,薛调也有自知之明的不再揭别人的伤疤。原来时壹并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得了,明天见。”时壹下车,顺手把盖在腿上的毯子扔回车座。   薛调就这点好,只会嘴上表达关心,却不会身体力行做出让时壹尴尬的动作,比如他没脱下外套给时壹穿。   关上车门,薛调手一挥,车子就跑远了。   时壹却站在路口并没有要回去的打算,她跑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又是十几分钟的心理折磨,无数个声音在脑海里打架,是想见还是不能见。司机在后视镜里看她,估计也是把她当作了那种人。   时壹已经无心在意这些,窗外的街景倒退。高中时那次印象深刻的逃课经历似乎又回到了眼前。      时壹因为萧瑶的事情弄得很不开心,周辞死活在物理课上课前把时壹拉出了教室。   两个人在学校东边的围墙处对峙了半天。时壹恐高,折腾了半天也没能爬上学校周围那看起来并不高的墙,但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把保安给招来。周辞当了人肉砖头让时壹踩上去,“你真的应该减肥了。”周辞的脸憋得通红,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时壹气得在爬上墙的时候踹了周辞一脚。   明明就是周辞太瘦,瘦得皮包骨头,底盘一点都不稳。   “要是被班主任抓到了,我一定说是你逼我的。”时壹坐在出租车后座警告周辞,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逃课经历。   墙周围的某种爬山虎茎上带着小刺,刚刚时壹不小心蹭了几下,这会痒得要命,手臂上已经抓起了许多小红痕。   “你说老师有那么傻么?”周辞靠在车座上,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手机,给傅峥发串通词,目光瞥到时壹奇怪的动作。   “你手怎么了?”周辞放下手机,抓住时壹的手臂。其实时壹很瘦,手臂最粗的地方,周辞也能一手握住。   时壹赶紧打开了周辞的手,“没事没事,就是有点痒。”   周辞被时壹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反倒也不好意思起来了,“男女授受不亲呗。”他笑着对时壹说了一句。   时壹又好笑又好气地转过了头去。      那会好像还是在高一,和萧瑶闹矛盾的原因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个人谁也不肯让着谁。后来周辞带她吃了一顿肯德基。辛辛苦苦地爬墙出去就为了吃肯德基,也太没志气了一点。时壹后来每每和周辞说起这件事都带着嫌弃的语气。      回到原来的路口,意料之中的,傅峥早已经不在原地。时壹攥紧了手上的手机,朝电梯口走去。   很危险,但是她还是想试一试。   时壹彻底失去了权衡利弊的能力,理性早就被丢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酒吧里依然嘈杂,时壹回想起出现在入口处的那张带伤的脸是陆铮远,再加上后来傅峥的出现,以及他有意无意地提到周辞的名字。时壹觉得周辞很有可能就在酒吧,这一次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这十年来最短的一次。   但十几分钟过后,原来在场的人很有可能早就散场,她回去不过是去扑一场空。      大学毕业那年,参加张一鸣的婚礼,周辞没有出现。后来听说他过得不错,时壹也就藏起了打扰的心思。他在刻意躲开她,她又何必自讨没趣。   偏偏傅峥还是出现了。   包厢走廊处,刚刚打斗的那群人已经消失不见。几个服务生正在打扫,厚重的地毯中要清理干净玻璃碎片很困难。      明明知道见到周辞的可能性很小,时壹却还是在往前走。   她脸上的妆花得彻底,面对着长长的走廊,被空洞而又零散的情绪击中胸口,一瞬间的崩溃,呕吐伴随眼泪,难熬到像要把心挖出来,凛冽的血肉撕扯的痛感。像高三那年她怎么都找不到他的时候,无助漫山遍野。   她明明没有喝酒,脚步却是虚的,怎么都站不稳。   头顶的吊灯很近,咫尺之遥的灯光,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她后悔遇到傅峥的那一刻没有及时跑回酒吧,却还花费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和薛调插科打诨。   逃避是她,舍不得也是她。   眼泪一大颗掉进地毯内,无声无息,那些比玻璃碎片还要难清理的回忆,早已在骨子里扎根。      时壹靠在墙角坐了一会,她还真是胆大。手机因电量过低而震动,提醒她这个时间点必须回家,怎么等都等不来周辞了,她非常慌张。   从楼梯口转出去,时壹却看到了傅峥,以及站在他身边的整整十年没见只活在听说和思念里的那个人。   傅峥也看到了她,“时壹?”   时壹攥紧手机后退了一步,小声地应了一下。   周辞顺着傅峥的目光看向了时壹。   时壹的大脑一片空白。   十年过去,他的样子变化不大,比高中时的棱角要分明。几年前,时壹看过他的照片,不过是侧面照,对着一个女人笑。眼前见到了,又是另一种样子,和想象中一点都不一样,可又好像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他头发短了,穿着一件长袖的黑衬衫,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穿衣风格倒一点没变。相比之下,时壹就显得寒碜得多,丑出天际的脸和丑出天际的紧身裙,“特殊职业”的女人该有的妖媚样子一点没有,反而走向另一个极端。   他出现这件事让时壹开心,可同时又让她难过。   她脸上尚且挂着泪痕,因为缺水嗓子也哑了,咽口水的时候喉咙处出现轻微的疼痛感,嘴唇干巴巴的,止不住用舌头地去舔。一时间所有让时壹发狂的症状全部都出现了。   时壹没去看周辞,手足无措,只好低头盯着鞋面,视线之中有周辞的脚。      “你怎么回来了?”傅峥问时壹。   “哦,我有东西忘记拿了。”时壹用手背擦了一下脸,手背上的颜色堪比调色盘,她又伸出另一只手上的手机挥了挥。   站在一旁的周辞已经侧过身去,很明显地表达出他不想参与这场寒暄的态度。   “你那个朋友呢?”傅峥看了一眼周辞,又问时壹。   “他回去了。”时壹回答道声音很小,酸意一下子涌了上来,说话时不经意的就带上了一点哭腔。   她也不想的。   “那个你下班了吗,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太安全。”傅峥说完又看了一眼周辞。   他根本不表态。   时壹不知道该怎么和傅峥解释上班这件事,说得一清二楚未免太多余,在这种情境之下,她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第一眼看到的事实。   傅峥看到时壹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没有再多问,“走吧,车在楼下。”   走进电梯,又是和半个多小时前一样的画面。人生的境遇太过讽刺,时壹觉得像在梦里,现在是梦醒之前最后的无力挣扎。   时壹回到这里是为了见周辞一面,可事实证明,相见不如怀念。见到了彼此一言不发,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陌生得像是从没遇到过的人。   她孤军作战,企图战胜回忆里那些加了柔光滤镜的美好过往,残忍的现实一个耳光下去,也没能打醒她。   时壹是撞了南墙还死不罢休的人。   时壹按下一楼时,正好和也伸手来按楼层的周辞撞了个正着。她慌张地收回手,却又不小心碰到了周辞的手背,食指的指尖轻轻地划过,时壹颤栗,连头发丝都在出卖她的紧张。   电梯里的冷风吹在她的头顶,时壹往傅峥那边挪了一步,心中吐槽:到底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穿这种衣服。   周辞站在前面一把把时壹拉到了傅峥的前面,自己向左挪了一步替换到她原来的位置上。   时壹完全没意识过来周辞做出这种奇怪举动的原因。   可以容纳二十多个人的电梯此刻只站了三个人却还是显得逼仄。   时壹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站在傅峥的面前,一只手还不断地往下拉着裙摆,她在心里发誓,这辈子不会再穿这么节省布料的衣服。      电梯在一楼打开,“你怎么按了一楼啊,我们去负二楼的停车场啊。“傅峥责备地看了一眼周辞,语气里都是故意的味道。   可周辞不配合傅峥,只淡淡地斜了他一眼。傅峥自讨没趣地按下了关门键。   电梯门合上时好不容易上升的气压又低了回去。   到达地下停车场,周辞跟着傅峥走,时壹跟着周辞走,气氛暧昧。时壹止不住地用目光打量周辞的背影,只有在他视线未及之处她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眼神在说想念,她也忘记了午夜梦回时因他流下的眼泪,在这一天,她又看到了他,这是在梦里也没发生过的事情。   梦里只有周辞不停地责备与抱怨,“你怎么就知道哭啊,一天到晚哭。”   她哭得更凶狠,他更无可奈何。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把两个人的耐心都磨尽,面对沉重的升学选择与考试,周辞决心说分手,时壹最后连回复都懒得。   在不大的高中校园里竟然也再没发生过偶遇那样带着浪漫味道的情节。   所谓碰巧,实质上是其中一方的有意为之。两个人的刻意躲避扼杀了所有可能萌生的后来。   总以为十几岁时的喜欢不过是一头热血,剥开光鲜亮丽的外衣,里头空无一物。然而事实总是和那些过来人的“经验”相差甚远。   时壹也以为早恋夭折了,时间过去了,年岁渐长了,什么都会好起来。可见到周辞的那一瞬间,她知道:一切一直都在朝越来越坏的方向发展——她好像比以前更喜欢他。   思念如海,广阔深邃,而她是一个溺水者,明知挣扎无用可执意自作聪明,费尽气力自欺欺人,总以为会有一线生机免她饱受折磨,可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堕入其中,永无翻身之日。      傅峥坐进驾驶位,车门关上的声音被空旷的停车场数倍放大。   周辞回头。   时壹的眼泪滑落。 ☆、等不到的戈多(3)   时壹坐在后座,周辞坐在副驾驶,貌似看起来他和傅峥是一对。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破车厢内的安静。   在和周辞短暂的眼神接触后,傅峥接起电话。   傅峥对着电话那头随便应了几声就挂断了,“出来时没打个招呼?”   “原本以为很快的。”傅峥向周辞抛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周辞的视线从后视镜扫了一眼,还没看清楚镜子里的景象就立刻离开,为了掩饰尴尬咳嗽了一声。   时壹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我在前面便利店买点东西。”傅峥把车停在路边,留下周辞和时壹两个人坐在车厢里。   “我抽个烟。”周辞拉下车窗,并未回头,像是在对空气说。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征求时壹同意的意思。猩红的火光夹杂着白色的烟雾,时壹只能看到周辞的后脑勺。   时壹对烟味敏感,很快咳嗽起来。   “你能不能去外面?”她手捂着鼻子,嫌弃的样子表现得很明显。   周辞回头看了她一眼,打开车门,站在车边,背对着她。      已是深夜,周围的商店都已经打烊,便利店的灯光被一片漆黑的夜景柔和化。   窗户没关,烟味自然飘了进来。   时壹被呛得眼睛通红,瞪大了眼睛不肯眨眼,就怕蓄满了眼眶的眼泪就这么直直地打下来。她说不出来是不是因为狗血的重逢戏码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浪漫或是残忍,这一切太过平静,发生得太过自然,没有跌宕起伏,除了回忆作祟,竟然也找不出其他让她舍不得的理由。   她和周辞都不是会呼天抢地求着对方别离开的人,所有的事情也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可是,时壹你到底还在放不下什么呢。   有时候看得越透彻就越难以割舍。   周辞的出现满足了她当初所有的少女心,对另一半的期待包括对自己的期待也在那一段感情中逐渐实现。   她害怕的不过是轻易松手后再也遇不到一个能够让自己这么喜欢的人了。      周辞站了一会,朝垃圾桶走去,把还剩下的半截烟在垃圾桶上按灭,侧过头去朝车窗里看了一眼。   时壹已经关上了车窗。   前几年听闻她远赴英国,他觉得没有人是不会被时间改变的,一个曾经的口语渣也已经能够在异国他乡独立地生活学习。今天在楼下时他就已经看到了她,原来在楼上撞到他的人真的是她。   他追出来却看到另一个男人来接他。   本以为只是一次偶然的见面,没想到在半个多小时后命运又开了一次玩笑。   她妆花得一塌糊涂,穿得乱七八糟,一如既往的身形单薄,与在这种场合格格不入。   他心烦意乱。      黑暗里隔着一层玻璃窗的对视,漫长而煎熬。两个人都在窥探对方的眼神,却忘了他们身处黑暗之中,共同的未来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阻断,光明不会来到,就算再说还爱。   时壹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又是紧张又是难熬,她想冲上去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你不记得我了也没关系,我一直都没忘掉你。   她就是这么没骨气地想要服软,想要坦白,想要他。      傅峥进便利店的时间长到过分,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所为。      当时是怎么喜欢上周辞的?   俗气的一见钟情。军训操场上的惊鸿一瞥,人周辞可是半点注意力都没分给她,时壹就死乞白赖地追上去了。      戚词总是问时壹,你到底是喜欢他什么呀。傅峥长得比周辞好看多了,而且成绩又好。   高一那一年的社团节,吉他社十几个人上台弹唱《倔强》在全校轰动一时,那一场表演之后,戚词再也没问过时壹喜欢周辞的原因。   后来看录像带,周辞是主唱,他抱着吉他坐在舞台中间,其他人都早就被隐没,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时壹那时这样觉得。   但后来她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周辞更不好的人了。      总是回忆总是难过。人习惯于通过回忆满足自我,也擅长使用回忆自我伤害。时壹不知道她记得的这些事情,周辞还记不记得。她看着周辞的时候,并看不清他有没有在看她。   而站在车窗外的周辞,也并不知道时壹是否在看她。   时间截止到这里,如今比当初更困难,更苦,更难熬。   时壹低下头按亮手机屏幕,十一点半,随之而来的自动关机。      傅峥果然一点没变,和高中一样做的每件自以为很完美的事总是漏洞百出。      “你不是晚上没吃东西吗,给你买了面包。”傅峥从超大号的塑料袋里拿出一袋刀切面包扔给周辞。   周辞很不喜欢吃的一种面包。   傅峥打开车门,把购物袋放在了时壹的旁边,“想吃什么自己拿啊。”   时壹点头。   傅峥站在车外和周辞说话。   时壹困极了,靠着车门,脑袋昏昏沉沉的,可神志却越来越清醒。      周辞没有再上车,时壹也没有看到他离开的样子。前排只有傅峥一个人,车子发动的时候,时壹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原来戈多是永远都没办法等到的。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过是一个虚假的目标,拼了命地朝前走,还没到终点时被告知已经出局。   感情与比赛一样,一样的不公平。单方面的喊停就已经意味着停止,她输得彻底,溃不成军。   他爱崇高远大,他爱自由快乐,他就是不爱牵挂羁绊。      傅峥开车把时壹送到了她家的小区门口。   “时壹你电话多少啊,有空常联系呗。”傅峥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递给时壹。   时壹输入了自己的号码,“今天谢谢你啊。”   “不客气的。”   “周辞他应该过得很不错吧。”时壹说完这句话打开车门离开,没有等傅峥的回答,答案如何,都不是她想要的。   在每一场梦里,在无数个噩梦清醒的瞬间,她只希望他过得不好,至少不如她好。      第二天时壹顶着严重的熊猫眼走近了陈嘉云的办公室。   薛调已经在里头了。   “陈姐,我......”时壹还没说完解释的话,陈嘉云就出口打断了她。   “薛调都说过了,有没有新鲜一点的?”   时壹不知道薛调说了什么,是复述还是艺术加工,要是口径不一致,遭罪的还是她,只好低下头说:“没有。”   “本身这个主题就比较冒险,你去了三天,多多少少应该有点经历,写篇稿子先给我看看。”   时壹看了薛调一眼,薛调也看了她一眼,“好的,陈姐。”   “没别的事出去吧。”      “你跟陈姐说了什么,她今天对我态度这么好?”陈嘉云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对待下属要求也是一等一的严格。许多新人在她的管教下可谓是生不如死,但同时陈嘉云也保证了专业精神的培养,所谓的痛并快乐着。时壹被陈嘉云训过很多回,有一次在外出采访时因为做错了一个动作被陈嘉云训得差点哭出来。时壹对那件事记忆深刻。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懂不懂?”薛调得意地看着时壹。   “不懂。”时壹垂下眼帘。   “你昨晚到底多晚睡的啊,黑眼圈重成这样,你真是拉低了我们组的平均颜值。”薛调漫不经心地晃着自己的工作牌。   时壹打了个呵欠,眼泪沾湿睫毛,早上出门连底妆都没上,昨天都经历到现在都让她心有余悸,“不跟你说啦,我去写稿了。”      时壹高三下半学期参加春招,顺利保进了南大,选择了一条她以前根本没有想过的路。妈妈说学金融好她就选择了金融。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家庭的分裂对她来说打击很大,和周辞的分开也同样。平日时,她尽力伪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照常上课吃饭睡觉。   可做语文试卷的阅读部分时常常不受控制的掉下眼泪来,成百上千个字推在一起,强行煽情的语气让她失去所有耐心,她不想去看别人如何诉说自己的不幸,最后留个光明的结局,让一切看起来都充满希望。   太扯淡了。她根本无法想象那些人是如何做到乐观的。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多天,这一百多天漫长得看不到尽头,重复的题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化学方程式加热符号被提醒将近三年却仍然会忘记。   她怕自己熬不到高考转而选择了春招。   春招在每年的三月或四月,只限于本省的一些大学。时壹求稳而放弃了拼搏。   在别人都还在最后一百天沉沉浮浮时,她拿着保送通知书收拾完东西离开了学校。      以前觉得怎么都熬不下去的日子终于熬出头之后,回头看看,倒也并没有那么难。   很多人说高三很苦,可很多过来人都说高三并没有多难过。这一切不过是不用再经受的人说的“风凉话”。   身在其中时,是真的觉得会熬不下去。      高三毕业典礼在六月底。   时壹去参加了,台上代表毕业生致辞的是傅峥,他一如既往的成为人群中的中心点。南二中的八大美男子一一发言,说完一套又一套令人昏昏欲睡的官方话。时壹和戚词坐在一块儿。萧瑶已经在复读班争分夺秒,开始另一场高三的洗礼。   班主任可惜了时壹的成绩,拉着她又叹了许多气。老师作为过来人要比学生更在意他们的未来。   时壹只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要是高考失利,她不会像萧瑶这样有勇气在成绩出来的第二天就搬了所有的书走进复读班。   与其有可能成为应试教育体制下的失败者,不如在一决胜负之前主动退出。她到底是害怕只身战斗,面对千军万马只好选择了投降。   后来她在一部电影里看到一句台词,“她是世界上最后的牛仔,整个人都是浪漫和失败。”时壹没有浪漫,她浑身上下只有失败。 ☆、满身锋芒倒回血肉(1)   陆铮远打架骨折进了医院。   傅峥正好第二天医院有安排值班,特意买了果篮去“慰问”。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消停点?”傅峥的语气里都是幸灾乐祸。   陆铮远昨天跟人打起来不过是有个人撞了他一下,他借着酒劲跟对方红了眼,谁知道对方来头也不小。   傅峥和周辞到的时候陆铮远已经趴下了。   以一敌五,傅峥敬他是条汉子。酒劲过了之后,陆铮远却一直嚷嚷着疼,一点都没了打架时那股日天日低的劲头了。   “过分的是他们不是我。”陆铮远死鸭子嘴硬。   “得了,后来监控都调出来了,先动手的是你。”傅峥搬了一把椅子,在陆铮远的床边坐下,观摩了一下他被吊起来的那只腿。   陆铮远一时语塞,想换个话题,问:“阿辞怎么没来?”   “你知道他昨天碰到谁了么?”      昨晚在车外,周辞说要先离开。   “真的不管人家啦?我看得出来她还喜欢你。”傅峥一本正经起来连周辞都觉得陌生。   周辞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子,却没抽出烟来,他翻开盖子又合上,“我知道,她看我的眼神都是期待。”   傅峥沉默了一会又开口,“你不会是因为她穿成那样以为她是做某种职业的而介意吧?”   周辞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   怎么可能呢。骨子里清高得要命。   “那是为什么?”傅峥算是一路看着周辞和时壹的分合过来的,大概没有比他更清楚整件事情始末的人了。   “你就别问这么多了。”   “典型的渣男语录。”傅峥语气里透露着嫌弃,替时壹抱不平。   周辞刻意回避这个话题,转而对傅峥说:“我妈过几天手术,你跟医院的人打个招呼。”   “知道了。”傅峥识相地没有再问下去,他们俩的事情自己自然能够处理好,“你咋走啊?打车?要不要喊个人过来接你?”   “这个点了人家都睡了,你把她带回家吧,走了。”周辞转身就走,习惯性地挥了挥手。      陆铮远问傅峥,语气淡淡的,“谁啊?”全然没有傅峥想象中那种满脸期待的样子。   “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好奇呢?”   “你以为我是你啊。”陆铮远躺在床上,脸上还带着伤,看起来非常虚弱,却扎扎实实地给了傅峥一个白眼。   “你昨天在楼下没看到时壹?”   “时壹?哪个时壹?”陆铮远开始认真地思考,从记忆库里头使劲搜索有关时壹的信息和画面,“你说的不会是周辞的那位初恋吧?”   他们高一的同班女同学。   傅峥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卧槽!哪呢?楼下?什么时候?我怎么没看到?”傅峥觉得陆铮远的反射弧长得不得了,早该来的好奇心到现在才出现。   “就昨天站在路口跟我说话那个啊,衣服穿得特别暴露的。”傅峥上上下下地比划了一下,看得陆铮远一阵恶寒。   陆铮远的目光从傅峥身上移开,“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他艰难地伸出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她在当小姐?”   傅峥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陆铮远。   陆铮远以为傅峥又默认了,一个惊吓从床上蹦了起来,动了伤口,又把头埋进被子里嗷嗷的喊疼。   他憋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问傅峥,“周辞不会这么想不开吧。”   傅峥托着腮帮子,非常严肃地问了傅峥一个问题,“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这不是你说的吗?”果然是伤到了。   傅峥准备结束这场没有任何营养的对话,站起身来,看了看表,“我去值班了,有什么不舒服找主治医生。”      时壹花了半天才写完一篇八百字的稿子,睡眠不足,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怎么看都像是身体被掏空。   陈嘉云看到时壹这样子是真舍不得骂她了,暗自好奇这小姑娘怎么突然这么拼了。   稿子写得差强人意。刚刚参加新闻工作的人大多都有这个毛病,写稿子时感情都特别丰富,总要在开头结尾升华下,深受应试教育的荼毒。   时壹这样的已经算很好的了,毕竟出身理科,没有伪文青们一身矫情的臭毛病。   “陈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可以改。”时壹强打着精神等待着陈嘉云的回复,眼睛涩涩的,睁着就想流泪。从实习开始,陈嘉云对时壹的要求就特别严格,时壹基本上已经摸清楚了陈嘉云的脾气。   但明明可以发电子邮件,却要亲自跑一趟这种浪费时间的事做了出来多半会被训话,时壹有点后知后觉。站在办公室里头突然一下子后背发凉,睡意瞬间被驱散。   “还可以,我先看着,到时候你再发我一份邮件,我邮件回复。”   “好的。”   虚惊一场。      时壹刚出了陈嘉云办公室的门就碰到了温喻,“诶,时壹,到饭点了,一块儿去吃饭吧。”   时壹晃神,“十二点了吗?”   “对啊。”   温喻当时是和时壹一块儿招进来的实习生,在六个人里她们俩最终留了下来,多少有点儿惺惺相惜的味道,只不过后来温喻转去做了文字编辑。   “好的,我先去放个东西。”时壹本来打算中午不吃饭的,想睡在办公桌上趴一个中午。她对睡眠的渴望已经战胜了对食物的需求。   但时壹不懂得如何拒绝,只好答应了温喻的邀约。      中午的太阳晒得人更加昏昏欲睡,时壹吃饭时都不在状态,温喻居然挑了个在窗边的座位。   “你看来好像有点不舒服,怎么了吗?”   时壹勉强把一口饭咽了下去,“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说完又补了一句,“感觉我有点早衰。”   温喻看着她笑了,“哪有你这么说的?不过你是真应该稍微化点妆,底子好也不能这么任性。”   “今天早上在镜子里看到我这俩黑眼圈我就彻底放弃了,再好的遮瑕膏都遮不住这种黑色。”时壹放下筷子,两只食指指着自己眼下的那两块深□□域,做了个鬼脸。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纵欲过度呢。”温喻笑。   时壹拿着吸管搅拌着杯子里的果汁,“实话实说,我现在都还不会化妆,顶多涂个口红。”   “我们报社也不是那种外企,对妆容要求没那么高。”   “有时候特别羡慕那种化妆化得特别好看的女生,可惜我天生手残。”时壹有时候在路上看到化妆化得特别好看的女生也会非常羡慕,想着下次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化妆,可是下一次永远都在下一次。      温喻笑笑表示赞同,“不过英国的化妆品不是比国内便宜很多吗,你都没跟个潮流?”   “那时候哪有心思想那些,满脑子都是读完回国,天天泡在阴雨天气里,人都要发霉了。”   飞机在伦敦落地的那一刻时壹就想要回去——她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对于开始新生活的恐惧。可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她没有任何理由主动打退堂鼓。   倒时差的每个晚上几乎都是咬着牙过来的,那时候她想,高中真的结束好多年了。   时壹曾有很长一段自我质疑的时间。她的这些努力都是为了什么,曾经写paper时天天都能看到南照四点钟的海棠花开,收到offer后天天在图书馆刷雅思,一次一次考一次一次的落空,在ddl前通过的那一刻,喜悦都变得麻木。   也是在英国时才知道,南照的梅雨季节温柔得过分。   时壹天生执拗,对很多事有病态的坚持。对周辞的感情是这样,对传播学的一时心血来潮也是这样。真正置身于新闻这个领域后她才意识过来,命运对她已经很仁慈。      时壹接连好几天的失眠,每个晚上都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不断重复着越来越清晰的过往画面。即是是沾了眼泪,记忆也没有随着时间走动而生锈,如他人所言,“星辰下,潮声里,往事霸图如梦。”      高二那年冬天的某一天,南照忽然下起大雪,是在一个南方城市几十年都难见一次的大雪。   时壹和萧瑶站在走廊上聊天,雪花一大片一大片地落下来,抬头看时,雪花却是灰黑色的。时壹伸出手去,雪花一落到掌心就融化了。两个人各怀心事,萧瑶心里想着时壹前几天的理综小测分数比她低十二分,下一次也一定要比她好。而时壹想着的却是作文还没写好,语文课代表估计又要来催她了。      不知道哪个班的男生先带的头,一群人跑到教学楼的草坪前开始打雪仗,后来一楼的几个班全部参与了进去。   平时不太好动的萧瑶也提议一块儿出去玩雪。   时壹因为在生理期,那天特别矜持,却还是和萧瑶一起跑进了草坪。   积雪没过鞋子,校服上沾满了雪片。时壹被前方飞来的雪球击中,雪洒了一脸,脸被冻得通红。时壹在雪地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周辞的身影,略微失望。按照周辞的尿性,他很有可能还在教室里睡觉。   萧瑶跟别人玩去了,时壹在树下蹲下来决定捏个大雪球,上课前随便找个人砸了,真要玩起来她肯定谁也玩不过。   隔壁陆铮远的大笑声隔老远都能听到。   时壹心里涌出一种隐秘的喜悦,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觉得非常快乐。每当这种时候,她就特别想和周辞分享,所有的好的事物她都想和他分享。   时壹暗搓搓地捏着雪球,手也已经被冻得通红,冷得有点儿僵硬,雪球被她捏硬邦邦的。时壹抬头看到傅峥就在不远处,便笑着站了起来,瞄准了目标。   时壹举起雪球时突然在背后被人抱住。   周辞身上特有的味道混着凛冽的空气进入时壹的鼻腔,产生轻微的刺痛感。时壹感到慌张,差点惊叫出声,手中的雪球径直掉进雪地里,砸出一个大坑,混进许多人的脚印中。   周辞的脸贴上时壹的脖子,短短的一瞬间接触后他就松开了她。   “咋啦?吓傻了?”周辞拉过时壹,咧着牙对她笑。   他笑起来眼角有明显的细纹,让人觉得温柔。   时壹这才发现周辞的头发上好多小水珠,肩头落下了好多雪花,想必已经加入过混战了。他鼻头红红的,像动画片的里一种小动物。   “你走开。”时壹佯装要走,又被周辞拉住。   “我不来的时候你找我,我过来了你又让我走开,你怎么这么口是心非啊。”周辞一脸得意,有吃定了时壹的笃定。   “谁找你了。”时壹低头,用脚把周围的雪全部都踢到了周辞的裤子上。但想到他一定没穿秋裤,到教室里雪化了,他会很容易感冒,就不再踢雪,转而踢起了自己的脚后跟。   “你刚东张西望不找我找谁呢?”周辞扯着时壹的袖子,不等到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就不肯松手。   “我找谁都不找你。”时壹挣开周辞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拉开和他的距离,伸着脖子冲周辞笑。   “你给我过来!”周辞站在原地,歪头等着时壹。   时壹不动。   “你过不过来?”周辞又问了一遍。   时壹依然不动。   周辞没有再说第三遍,而是向时壹走了两步,“那只好我过来了。” ☆、满身锋芒倒回血肉(2)   周六下午,时壹往机场赶。一个多星期都没睡过一个好觉,周五晚上终于熬不住,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一点。   长安是三点钟到机场,时壹下了出租车就往T2航站楼跑。   长安出差俩月,把几个东南亚国家跑了个遍,时壹暗忖着长安这职业也太清闲了一点,借着工作的名字可以满世界地游玩,还不用自己掏钱。   人比人,气死人。   接机大厅满是举着大牌子来接机的人,时壹伸长了脖子盯着通道口。   长安的穿着让时壹一眼发现了她。   “长安!长安!”时壹抓着防护栏的横杠跳了两下,举起胳膊朝使劲朝着长安挥动。。   长安看到时壹,摘下墨镜,拖着行李箱小跑过来。南照已经入秋,可长安依然穿着清凉抹胸长裙。两人站在一起,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   “我来晚了,以为会错过呢。”   “跟你说了没必要来的。”长安看了一眼表,“好像晚点了?”她也不确定,一路睡得迷迷糊糊的,还是飞机降落了的时候空姐把她叫醒的。   要不是听到时壹在叫她,她也差点忘记了前一天时壹说会来接机的事情。   “今天周末,我也没其他事情嘛,再说我俩也好久没见了。”时壹习惯性地拉挽起了长安的胳膊,从高中起养成的习惯性动作。   长安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在免税店给你买的,传说中的斩男色。”长安从手袋里拿出一个金色包装的小盒子递给时壹。   时壹接过,来回转了一圈,“谢啦,你都送我好几个口红了,没一个用完的。”   “你就是懒。”长安一句话戳穿时壹。      不远处好像有个明星下飞机,很多人挤在那,还举着灯牌,闹哄哄的一片。   “我怎么没有这种好运气,在机场遇到自己喜欢的明星呢。”时壹说了句酸溜溜的话。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喜欢的明星?”长安把墨镜戴到了头上,顺手把丝巾当做披肩使,“有点冷啊。”   “好像是没有。”   “不过人家这也不能说是遇到啊,粉丝不都会查好爱豆的航班来机场堵堵吗?刻意的见面就不叫遇见了。”   时壹看着那群人无奈地耸了耸肩,得多喜欢一个人才能大老远地跑来机场就为见一面。   长安的电话响起,她转过身去,时壹只听到了一些简单的语气词,看样子是她老公打过来的。   时壹无聊打开了手机,刷了刷朋友圈。   “诶,你看看那边,走在前面那个男的有点好看啊。”长安狠狠地拍了几下时壹的肩,手机按下通话结束还没来得及锁屏看到帅哥就瞪大了眼睛。   时壹被长安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松开,手机不小心掉了下去,但还是向长安指的方向转了头过去。   随之而来的是手机和大理石地面亲密接触的碰撞声。   时壹反应过来,赶紧低下头去捡手机,长安凑过来,“手机没摔坏吧?”   时壹手抖得厉害,按了一下home键,手机照常亮起,屏幕也没出现裂痕,随意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触屏也没有不灵的现象。   “没事没事。”时壹腿抖地站了起来,又偷偷地瞟了一眼刚刚长安指的方向。那群人已经不在那里了,大门处只有几个背影,而时壹告诉自己分辨不出哪个是他。      “你刚刚怎么了,突然魂不守舍的,手机上看到什么了?”回去的车上,长安问起刚刚在接机大厅里时壹反常的原因。   “没有啊,手机掉了正常人不都会受到惊吓嘛,毕竟我还没能力买个手机眼睛都不眨。”时壹又开始调侃。   长安也不想直接戳破时壹的谎言,刚刚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她转了个话题,“诶,刚刚那个应该是空少吧,穿着制服好帅啊。”周围还有一群空姐,跟演电视似的。   “啊?”时壹的大脑依然处于当机状态。   回到南照两年了,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之前一直都没有遇到过,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遇见了两次。      他现在正在做以前说过的喜欢的职业,时间和努力成全了他。十年过去了,他仍然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只短短地看了一秒钟,时壹就把那个瞬间刻在了脑海里。她也曾经担心过,太长时间没见面,记忆里的他的样子会变得越来越模糊。毕竟梦里的人样子再清楚,清醒过来后还是会显得不真切。但只这两次的见面,也足够再记得下一个十年。      长安嘟嘟囔囔了一会,“为什么我会觉得那个人很眼熟?”穿着制服,带着墨镜,看不清人却总觉得熟悉。   “可能是大众脸吧。”时壹真怕长安会想起周辞。   长安半瘫在出租车后座,“大众的颜值哪有那个水平?不过一般人戴上墨镜也会好看不少。”   时壹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长安是处女座的,对于看到一个眼熟的人死活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这种事简直会要了她的命。   “真的觉得蛮眼熟的啊。像是很久以前看到过这个人。”   时壹有点不厚道地觉得长安这句话像是老套的一见钟情的搭讪方式,其实挺想提醒一下她已经结婚了的事实。   可长安在纠结的那个人是周辞,根本没有半点调侃八卦的可能。   长安看了一眼时壹,时壹满脸的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的样子,又激发了她的求知欲和征服欲,“我是说真的啊。”   “没说你说的是假的。”时壹依然有气无力。   长安觉得对着一个不太想对话的人强行对话很无趣,也就停止了进一步的探讨。      时壹一直托着头看着车窗外,从机场进市区大概要一个小时。似乎天气一凉,白天就一下子缩短,黄昏来得极早。   五点左右,西边天空的云都已经被染成了橙黄色。   高一那个微信群里聊得热闹,消息一条一条的蹦出来,长安没事就点了进去。   以前一个班的一个女生特喜欢近年来蹿红的某个小鲜肉,今天还去接机了,兴奋地在群里发现场图。   长安怀疑她可能是点错群了,但还是抱着好奇的心理一张一张点开看了,毕竟她是真的无法理解那些迷妹的心理,一个男的得长得多好看才能让那么多女人死心塌地地爱着,毫不手软地把钱都扔进去。   那个男明星不是长安的菜,长安只觉得是个小白脸,再加上好像演技是出了名的烂,更加没好感了。   突然有个人说了句,“这旁边的空少不是周辞吗?”   周辞?   长安看到这个名字恍惚了几秒,突然忘记了周辞是谁。   她再一张张的翻图片,那个女同学手抖得厉害拍到不相干的方向去了,手机的聚焦大概也是看颜值,周辞的脸在某张照片上特清晰。   原来是周辞啊,怪不得怎么看怎么脸熟。   长安高兴得想和时壹分享终于想起来刚刚接机大厅里那个男人是谁了的事,把周辞和时壹这俩名字放在一个句子里头后,电光火石间,长安终于找到了时壹反常的根本原因。      周辞的名字炸出了一帮人。   原本只是几个女同学在那里侃小鲜肉,后来男同学们都出来侃照片上的周辞,人模狗样的,一年更比一年帅啊。   长安看着一条一条的消息往上跳着,又看了看旁边的时壹,她没拿起手机来看。时壹自然也在那个微信群里面,但她早已经屏蔽了群消息。      戚词给长安发了消息,“有没有看群?”   “看到了。”长安又回,“11现在就跟我在一块儿,我俩刚刚在机场看到周公子了。”   “卧槽?”   戚词又一条,“这么大事你居然都不跟我讲?”   长安还没打完回复,戚词又发过来,“11还好吗?”   “看样子貌似有点不太好。”长安无法具体描述时壹的那种状态,像是灵魂出窍。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早恋,可这后遗症的持续时间未免太长了。   长安和戚词不知道前几天时壹已经和周辞偶遇见过了的事情,便理所当然的觉得这次突然的偶遇会给她造成很大的冲击。   毕竟这些年来,周辞这个名字始终是她们聊天时的禁区,连玩笑都避开。   好友们心照不宣地忽略,时壹也心知肚明。   哪怕是上了大学后,在与同寝室的姑娘们夜聊时也从未坦诚过自己经历过一段抽筋剥骨般的早恋。   对于他,尚且没有完全走出来的时壹完全无话可说,一想起就想落泪。      每每想到以后的生活再也不可能有周辞的出现,曾经挚爱的人最终和他人爱恋痴缠或结婚生子,时壹就后悔,当初怎样都不该让他走的。   那种感觉就像胸口处被人捅了一刀,而自己却还要扒开血淋淋的伤口去看看肉与骨分离的景象,血肉模糊的疼痛让她产生快感。   一切都是她活该。 ☆、满身锋芒倒回血肉(3)   那天周辞不辞而别的行为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他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他连和她在一个车厢都没办法再忍受。   时壹也想过也许是因为自己那句有点儿不礼貌的话惹到了他,他不再给她台阶下。分毫的利益得失计较从十几岁时候起就没变过。他俩真是一如既往的睚眦必报。      在停车场时,时壹落下泪来的瞬间周辞正好转头。她的眼泪清晰而直接地映入他的眼中,而他没有别的表情,连错愕都不再给。   他平静地转过头去,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的位置。   时壹在原地抹干净眼泪,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她以前不认识,更别提喜欢了,狠狠地在原地跺了两下脚,走到另一边开了后座车门上车。   她甚至在心里发过很幼稚的毒誓,这辈子要是再想着他就跟他姓。   这种毒誓发在心里谁都不知道,反悔也是轻而易举。时壹至少已经反悔九百九十九次。      但偏偏在机场又看到了他。偏偏不争气的还是觉得他好看,就那么一秒钟,视线都没有相接,戴着墨镜的一张脸让她过目难忘。   时间磨练气质。周辞高中时身上的那种戾气褪下去不少。时壹觉得他熟悉的同时又陌生。两个人之间空白了那么多年,怎么能说重温就重温。她也不该奢求周辞这么多年过去还依然像她对他那样惦记着她。      “戚词说,等会儿一块儿出去吃个饭,怎么样?”长安征求时壹的意见。   出租车开入市中心,淮海路上依然堵得要命。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车子缓慢地爬着。   “你不是回家吗?”   “反正他今天加班,家里也没人,我放个行李洗个澡就行。”   “看样子你都决定好了啊。”时壹笑笑,这哪里是征求她的同意分明就是通知。   半个小时过去,时壹的脑子里无数种想法打过架,她终于劝服了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再思念成疾加速衰老了。   “反正明天星期天,你还可以休息一天,再说难得戚词请客为什么不去啊。”长安语气轻松,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对话双方各怀心事,车厢里的气氛混着窗外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显得诡异。      “八一广场那儿已经拆迁了,现在是地铁站了,一会我们从长春路绕过去,然后再走洛阳路。”长安坐在副驾驶上看着手机里的高德地图给时壹解说。   时壹不耐烦地一脚踩下油门狠狠地吓了长安一跳,长安手上的手机都差点掉下去。   “你突然咋啦?”长安抓紧系在胸前的安全带,生怕时壹再猛踩一次油门。   时壹淡淡地回答:“脚滑。”   时间已经过了七点。时壹在长安家等她洗澡时在冰箱里拿了不少东西吃,她出国那么久,家里那位还能弄得那么干净,冰箱也都是满的,真难得。   时壹无意说起这事,长安解释说钟点工阿姨每天都会来打扫做饭。   “除非是有洁癖的男人,否则没一个愿意主动做家务的。”长安忍不住也要开始家长里短的抱怨,“以前还觉得他挺爱干净的,没想到内衣袜子都不分开直接扔洗衣机洗的,反正那天看到他这样我都崩溃了。”   “我上高中时也这样洗。”时壹想到好笑的事,“只不过你们那时候都没发现要不然就是没直接说我,后来大学宿舍有个女生看到我这样也很惊讶,我自己也很惊讶。”   “我好像确实没注意过,不过我俩又不是住同一个宿舍,我干嘛天天看你洗衣服。”      前面是个红灯,车子停下来,时壹吐槽自己:“我真是活得太糙了。”   “诶,反正你以后找对象一定得找个爱干净的,一定要搞清楚那人袜子和内衣是不是分开洗的。”长安原本想转移话题,聊点儿轻松的,可话一出口,发觉自己又做了件蠢事,有事没事提什么对象啊。   “我都二十六了,算半个剩女了吧。”时壹也不是没想过年纪到了就随便找个差不多的人处一块儿得了,可她始终跨不过曾经的那段感情,撑死了也就两年的时间,要深刻能深刻到哪里去。   她告诉自己最本质的原因无非是年少时的那点儿不甘心,死活都不愿意认输让她记恨周辞到今天。   恨字略显多余,词中包含多个意思更显历经沧桑,其实只有记得。   “现在普遍晚婚晚育,再说你看起来跟个十八小姑娘一样,不急!”   时壹转弯开进地下停车场,车位差不多都被停满,在里头绕了好一会才找到一个空位。   “行啊你,停车技术不错。”长安从副驾驶下来,时壹车停得正好在停车位中间,不像她时时刻刻有打保险公司电话的风险。   时壹从车座上拿起挎包背上,把车钥匙扔给对面的长安,“毕竟老司机。”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开过车了。      戚词早就等得不耐烦,等到肚子饿扁,却还只能不停地刷着微信消息。外面等位的人都等到了一百多号,而她一个人坐了四人座却还没开始点菜。   要是长安和时壹再不来,她估计就会被赶出去。   微信群里平时话题来去都很快,周辞穿制服的那张照片一出来到现在讨论的焦点都还是他。   而他本尊却一直在潜水,半个标点符号都没回。   大家普遍关心的女主角也迟迟未上线。   吃瓜群众苦苦等着的八卦场景看来也只是一场空。戚词冷静分析了一下,时壹应该是把微信群消息屏蔽了,像她这么冷酷无情的女同学可不多见。      服务生把时壹和长安带进餐厅的时候,时壹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不少双眼睛带着怨恨的眼神盯着她们。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极了。   她第一次来这家餐厅,没想到生意这么好。   长安说这家新开的餐厅特别好吃,天天都爆满。   “你俩再不来我就要自己点菜了。”   时壹在戚词对面坐下,“你为什么不自己先点菜,以前可没这么矜持啊。”她顺手接过服务生在一旁递过来的菜单。   长安飞快地勾了几个菜,也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嘴里也不知道在碎碎念着什么东西,时壹也没留意去听。   “你俩点吧,我也没来过,也不知道哪个好吃。”时壹收起菜单,看到手机微信有新提示,点了开来。   是傅峥发过来的好友请求。   高中的时候时壹和傅峥一块儿玩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周辞,不过那时候萧瑶和傅峥常常结伴去开会,时壹和萧瑶关系也好,自然也能玩到一起。后来她和周辞分开,虽说和傅峥没什么关系,他们的关系可以是可以,但也找不出非要单独联系的必要。   其实要加好友早几年早就可以加了,这个时候突然加好友又让时壹有点儿郁闷。   但她还是点了接受。   傅峥的头像是一只狗,金毛,长得很好看。她点进傅峥的朋友圈,看到一张照片笑了出来。   长安和戚词正盘算着菜够了没,突然听到时壹的笑声,惊讶地抬起头来,两个人用同一种眼神看着时壹,宛如看着一个智障。   时壹举起手机把照片给长安和戚词看。   一只金毛对着镜头张着嘴,眯起了眼睛,看上去是在笑,样子非常蠢,居然感觉有点像傅峥。   “这照片好像前几天傅峥发过朋友圈,我一直以为是他养的狗。”戚词忙着打开手机来看。   时壹收回手,“刚刚傅峥加我好友,通过了我就在看他朋友圈,这狗挺可爱的。”   戚词又悻悻地放下手机,和长安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长安喊来服务员。   戚词又在旁边充满怨气地说:“可惜我对狗毛过敏,不然的话我超级想养一只狗的。”   “养狗多麻烦,还得当祖宗伺候。”   时壹也附和,“自己一个人就已经够忙的啦,哪里还有多余的心力去照顾一只狗。”      事实上时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非常想养一只狗,看到邻居家都有小狗她就非常羡慕,但是她妈妈不喜欢狗。   和周辞在一起时,两个人也不是没有说过以后。   晚自习下课在操场散步,旁边都是在跑圈的健身爱好者,周辞听时壹讲着小时候的事情,说到邻居家的一只狗,她忽然说:“要是等以后工作了我们还在一起,那就养只狗吧。”   周辞饶有兴味地听着她说以后。   那些浪漫啊,都是建立在捉摸不透虚无缥缈的未来之上。   “嗯?你喜欢什么狗?”   “稍微大一点的,不要太小的那种,金毛就很好。”其实是时壹知道的狗的品种不多,除了金毛她只知道哈士奇和萨摩耶,但听说后两种狗都比较蠢,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喜欢聪明一点的。   “嗯,金毛。”周辞似乎觉得这个提议不错,“那名字呢?”   “让我想想。”时壹拽着周辞的袖子,那时候两个人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在操场拉手,只好用袖子来传递体温。   “既然这是以后的事情,不如就叫期期吧。” ☆、满身锋芒倒回血肉(4)   周辞飞完一趟,这个月的时长已经达到,剩下的几天都是休假日。傅峥也正好轮休,给周辞发信息说去机场接他,晚上一块儿去杯酒人生。周辞心情不错便应了下来。   和同飞的几个空姐从接机大厅出门时,听声好奇转过头去看热闹,意料之外地看到了站在附近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壹盯着人最多的地方,和身边的人说这话,他视线只停留了几秒,随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回去的车上傅峥一个劲儿地嘲讽周辞穿着制服真是人模狗样。   “啧啧啧,我说现在小姑娘都老喜欢说什么制服诱惑呢。”傅峥开车抖不了腿就开始抖手,手指头闲着就开始敲打方向盘。   周辞懒得和他争辩这种事情,干脆直接不回答,让傅峥一次性说个够。   “前几天程蓉不天天在朋友圈刷屏么,那什么节目里的几个男的,啧啧啧。”傅峥一连啧了好多次。   周辞忍不住开口打断,他没想到他的沉默没有起到半点作用,“我说你每天关心的东西怎么那么奇怪?”   “哪里奇怪了?那些女生不就是喜欢发各种男明星的照片么,我也没办法啊。”傅峥说得无辜,似乎是别人逼着他看。   周辞轻叹一口气,他不发朋友圈也不刷朋友圈,自然也不知道傅峥说的那些东西,“你一个儿科医生现在谈事都谈到机场了?”   傅峥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严肃,“是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小孩,他爸现在满世界地出差,为的不就是医药费,小孩子那病是个无底洞,他们夫妻俩不打算放弃,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今天要来南照机场转机,我也正好轮休,说要跟我谈谈小孩子的病情,我能不答应么。这不正好来接你么。”   傅峥又补充:“没哪对父母会放弃自己的小孩的,那小孩都进过五六次急诊了,好了又复发好了又复发,我看着都心疼。”   周辞没想到自己挑起了这么严肃的一个话题,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以后我还是把期期寄养到宠物店吧。”   期期是周辞养的那只金毛的名字,有时候周辞飞远点的地方当天不能来回就让傅峥把期期接过去照顾着。   傅峥有时在医院忙得日夜颠倒,自己都休息不好,还要帮他照顾那么大一只狗。   “怕我抢了你的狗啊?”期期跟傅峥很亲,在他家过夜就要爬到傅峥的床上跟他一起睡。   周辞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回答:“是啊。”   “前几天我给期期拍的那张照片你看到了没,笑得可真好看。”周辞当然没看到,他看到的只有傅峥的头像,把别人家狗当自己的头像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恶趣味。   傅峥抬头从镜子里一看周辞的表情就知道他没看到,从口袋里捞出自己的手机扔给周辞,“朋友圈儿第一张就是啊。”   傅峥的手机从来不设密码,他也不贴膜不套手机壳,据他的话来说就是:贴膜和套壳会让手机失去灵魂。   他只用有灵魂的原生态的手机。   周辞打开那照片看到傅峥拍的期期,那张疑似笑脸的狗头照倒是和傅峥有点蜜汁相像。      “高一这群挺热闹啊。”周辞退出傅峥的朋友圈后不小心看到了聊天列表,第一就是高一五班的班群,未读消息已经有六百多条了。   “好像一直蛮热闹的,你看看他们在聊什么。”   路上也无聊,周辞划着消息,一条一条地翻上去,才惊觉自己成为了讨论的焦点。直到翻到机场那张照片。   一种“这样都能遇到”的感叹油然而生。   “有个女生去堵一男明星,不小心拍到了我。”周辞笑笑,把傅峥的手机放在了左手边的储物盒里。   傅峥惊讶:“你这待遇都赶上明星了啊,我家里那些还没扔掉的你以前写的作文以后看来能卖个好价钱。”   “高中时大家不都觉得你是男人堆里一枝花么?”周辞挖旧料的本事还真是厉害。   说到高中,傅峥想起了时壹,“你和时壹怎么样了啊?”   “能怎么样啊。”周辞轻笑,看向窗外,又说了句,“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   “周辞你不至于这么记仇吧,时壹不就爽了一次约,你都能记这么多年,这口气你怄得还真是久啊。”   可很多事永远都只有当事人才有说话的权利,傅峥不过是站着旁观者的角度为时壹做辩解,局外人永远可以轻松做到“站着说话不腰疼”。   过去十年有余,现在一本正经地翻出旧账来算谁可怜谁活该早已失去所有意义。那时成为当时,如今不是曾经的以后。过去了就过去了,我爱你也早已是我爱过你。南北回归线定期来回也没能使分合成为定律。分开与合好其实是两个毫无关联的词语,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野心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像使天平平衡那样轻松地一笔带过所有过程。   周辞轻不可闻的叹气声消失在空气里。   他无能为力。      淮海路堵车越来越严重,傅峥好不容易挤到了马路路口头一个,索性车头一转驶离要去的酒吧的方向,往洛阳路开了。老司机的直觉告诉他那边那个商场下边可能还有停车位。   世界广场那是想都别想了。   “咋去啊还,走到那起码二十分钟。”   “随便先吃点呗,场子热起来了再去。”   上高中时这个广场还没建起来,逃课能去的地方很多。周辞第一次带着时壹逃课去的是八一广场,那里是出了名的美食多,可他们却去吃了肯德基。   现在想起来倒还算是一次难忘的经历,很少有人特意逃课只为了去吃几个新奥尔良烤翅吧。其实是周辞在戚词那里打听到,时壹最爱吃的据说是肯德基。他到现在还在怀疑当时戚词是不是骗他的。   因为时壹后来聊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嫌弃和抱怨。      十年之后再回忆那些曾经,和当时的感觉已截然不同。回想起时壹的眼泪也不再有不耐烦的心理,只是不断地怀疑那时的自己,当时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也不知道。      在等电梯时,周辞忽然问傅峥:“你朋友圈有女生说最爱吃的是肯德基吗?”   “我有个朋友在这开了个餐厅,我问问有没有空位。”傅峥打开手机翻通讯录找号码。   周辞后悔问傅峥那么愚蠢的一个问题,傅峥回答的是:肯德基好吃吗?      “我家那谁在加班,我过去接一下他,要不戚词你送一下时壹吧。”说好是戚词请客,长安还是抢着把单买了。   “行啊。”长安拎着包离开,只剩下戚词和时壹。   明明外边还有等位的人,可时壹就是不想站起来。   “去哪啊,送你回家呗。”   时壹看了眼手机,“九点都不到啊,太早了。”平时规律作息的她今天忽然不想回家,“真是欺负无车一族啊。”   “得了吧你,你又不是买不起。”戚词对时壹翻了个白眼。   时壹又倒了一杯果汁,“开车多麻烦啊。”   “我怎么老觉得你今天不太开心?”虽然说三个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但高中的时候一直都是戚词和时壹比较亲近。戚词因为长安和自己哥哥的事,对长安总有点儿膈应。   长安离开了,戚词倒能和时壹一本正经地说点严肃的话题了。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难道你不知道你看起来没什么事的时候就是不开心的时候吗?”戚词太了解时壹了。高中时她也只是偶尔会把心事倒给戚词。时壹习惯于喜形于色,而悲藏于里。      时壹突然说:“外面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戚词拉着时壹走在洛阳路上,她问时壹:“是不是因为碰到了周辞。”一个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时壹忘记了十年前的洛阳路上的树叶有没有这么茂密,道路两旁的树枝在半空中交接,看不到夜空,只看得到无尽的灯光从缝隙中漏下。   “我觉得我这几年来忘记了很多事情,春招时考了多少分我都想不起来了。”时壹的语气听来很轻松,也没有任何难过的迹象表露,“却一直忘不了他。”   “有一段时间,在英国,做梦都梦不到他了,我挺担心这辈子见不到他,老了会连他的样子都记不得。”   时壹永远处在自我矛盾之中。   她一度回想起这些会觉得很难过。英国的那两年,举目无亲,没有回国,咬着牙坚持,告诉自己熬出头就好。再难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都能够过去,除了周辞那道坎。她想她是真的过不了。   而在撕心裂肺后的几个小时,她能够以稀松平常的语气吐出自己的这些难言心事。      “你很少和我讲这些。”戚词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跳转话题到聊自己和时壹。   “有时候我觉得讲了也没什么用啊。”但今天,是真的想说。   没有人能感同身受的。面对那些经历和苦痛,她能做的只有独自吞咽绝望。她不想再像对待周辞般逼走别的人。      时壹接着说:“今天看到他了,在机场里,看起来他过得非常好,比我要好得多。” ☆、最后十五秒(1)   时壹考上南二中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中考完,八月初就收拾了东西进校军训,为期半个月。   周辞真是那种天生带着吸引力的人,时壹连班上的人的名字都还没记住几个,周辞已经和他们都熟成一片了。   每次休息的时候,时壹有事没事就会看向男生那边,永远都能看到周辞在说笑。   萧瑶和她都是性格不算外向的人,即使吃饭走路一块儿,挑起来的话题没有一个不冷场的。军训又累,干脆就不再说话,休息时两个人就坐在一起,听着周围的人讲话度过无聊的十分钟。   隔壁班正在表演节目,鼓掌欢呼声热烈,时壹听到自己班的教官提议也来个表演。   傅峥被周辞推上了上去,正好隔壁有个女生打算唱歌,教官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把人家女生给拉了过来说要傅峥和她合唱。   底下的吃瓜群众就更是热爱看这种狗血戏码,一个劲儿地说着好。   萧瑶笑着对时壹说:“诶,我觉得那个女生长得特别好看啊。”   时壹抬头眯起眼,“嗯,挺好看的。”时壹敷衍着,目光全在旁边起哄起得热闹的周辞身上。      时壹一开始和戚词并不熟,她有轻微的脸盲症,戚词在厕所拉住她的时候,时壹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女生是和她一个班的。   “你有卫生棉吗?”   时壹摸了摸自己的裤袋,她实话实说:“现在没有,放书包了,我去帮你拿吧。”还没等戚词编辑好感谢的话时壹就跑出了厕所。   戚词愣在原地,没想到一问就遇上了个这么好说话的同学。时壹军训时一直都表现得很文静,一声不吭的,低调得不要不要的,后来戚词才发现那都是时壹装出来的。      “我今天看到你一直偷偷地在看我们班的某个男生呀。”晚上熄灯前,戚词来时壹的寝室找她,两个人站在阳台上说话。   戚词是外向型的女生,整天活蹦乱跳的,大概不会有人不喜欢这样可爱的人。她跟时壹大概是自来熟,刚刚熟起来就开始打听八卦。   时壹倒大方承认了,欲盖弥彰只会显得故作矫情,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戚词去蹭了蹭时壹的胳膊,“你是不是喜欢他呀?”   “有这么明显吗?”   “原来是真的?”时壹问戚词。   “你为什么喜欢他啊?”      时间过去,问题内容也发生变化。   “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喜欢他啊?”   只是和以前一样,时壹给不出答案,要是能够明明白白地抓住那个理由,她也不用自我捆绑这么久。   没出息得要命。   八一广场的中央大厦上有一块巨大的led屏幕,广告轮番播放。十五秒钟的视频拥有巨大的商业价值,那人生的十五秒呢。      高二冬天下雪那天的那十五秒想来是最后的温存时刻。周辞向时壹走近一步,什么都不做,就微微低着头看着她。   时壹眨眼睛的时候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冰冷的空气通过眼睛流进自己的身体,最终成为自己的一部分,这种感觉真奇妙。   周辞的瞳孔里映出她的脸,她知道周辞也一定是非常喜欢她的,非常非常。   预备铃声响起,一大群人闹哄哄地跑回了教室。   时壹刚想开口对周辞说上课了,没想到周辞伸出手,手上捏着两团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雪球,狠狠地按在了时壹的脸上。   一个瞬间,时壹脸上的温度骤降,冷得牙齿都开始打颤。   周辞看到时壹惊慌错愕的表情后有恶作剧得逞之后的快乐,咧着牙齿对她笑。   时壹跺了一下脚,转身就走。   脸上的温度又一下子升高,火辣辣的疼。两节课之后,她的脸上成功地孕育了两坨纯正的高原红。   时壹一整天都没敢抬起头来走路。      “我觉得我真是一遇到他就会变得好悲观,再要这么下去我工作都要丢了。”时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极力地劝服自己不再怀念周辞,可又控制不住要接近他的欲望。   戚词说:“如果你还喜欢他的话,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有时候,喜欢这种感觉很神奇,不用直接说对方就能感知得到。当初时壹不也是没有表白吗,周辞直接问的她,“你是不是喜欢我?”   自从心事被戚词识破后,时壹就开始明目张胆地找各种机会接近周辞。   每个班傍晚要留两男两女打扫操场和周围的区域,加起来也几十个人了,但工作效率极其低下。   时壹踩了狗屎运和周辞分到了同一天,戚词死皮赖脸地和另一个女生换了一天要和时壹一起,她想的不是打扫卫生而是看时壹怎么勾搭周辞。   “不然你俩就去那边坐着吧,扫地我们来,让女生干活多不好啊。”周辞夺走了戚词手里的扫把。   戚词僵硬地看着站在旁边不吭声的时壹,时壹也转头看了她一眼,周辞等着回话时被时壹抢走了扫把。   “让你俩打扫也挺不好的。”她低头笑着。刘海垂下来,她误以为这样周辞就看不到她的脸了。   “这是应该的。”周辞又一把扯过时壹抓紧了的扫把,女生的力气到底是没男生的大。   学校的安排也是挺不合理的,一个班就分配一个扫把,教室里倒是有,不过应该也没人会跑那么远的路再去教学楼拿扫把。   时壹再要去抢,周辞已经扛着扫把走掉了。   戚词和另一个男生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好像两个围观别人谈恋爱的吃瓜群众。      “你怎么这么弱啊,刚刚看你要笑死了。”戚词忍不住吐槽时壹差到极点的搭讪功力。   “我都紧张死了。”时壹假装很潇洒地看着周辞扫地的身影,“不然要怎么说啊。”   夕阳的光被后边的建筑物挡住,操场看台上落下一大片阴影。盛夏的风到了傍晚还是热乎乎的,但一天晒下来时壹似乎已经对高温失去了知觉。   “你喜欢周杰伦吗?”戚词问时壹。   “嗯?”   “我哥挺喜欢他的,前几天买了一盒磁带,有一首《七里香》特别好听,听的时候就很像现在的这种感觉。”   “我好像只听过他的没几首歌,有首里面有米索索西的那首歌还蛮好听的。”时壹哼了一段旋律给戚词听,不知道是时壹跑掉跑得太厉害还是戚词没听过,哼了半天戚词都没听出来,而时壹也没想起来歌名,只记得旋律,歌词从来没听清过更别提记得了。      “你喜欢周杰伦?”周辞走过来,手上拿着两罐可乐,“给。”   周辞给了戚词一罐,又看着时壹挑了个眉,把可乐递给她。   “给我的?谢谢。”时壹看着周辞笑,“你刚刚问我?”   “你不是在唱他的歌吗?”周辞杵着扫把站在时壹旁边,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别扭,没有一点时壹想象中的浪漫。   戚词拉开易拉罐口,一大堆泡沫冒了出来,害得她惊叫了声,时壹一脸大惊小怪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俩继续。”   时壹怕出丑,便装矜持不开可乐罐,“还好,只是听过歌而已。”还好的意思就是并没有,不过是留点能够聊共同话题的余地。   她又问周辞:“你喜欢?”   “也没有,跟你差不多。”傅峥在看台下喊周辞,周辞听到傅峥的声音转头跟时壹说,“走了,拜拜。”      时壹怨恨地看着傅峥,她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在肚子里打算和周辞慢慢说的,可是傅峥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她所有的另有企图。   “你说他为啥送我俩可乐?”一口可乐里有喜欢的味道,时壹尝到甜味马上又眯起了眼睛。   “可能是钱多了没地方花?”戚词顺着时壹的目光看去,喝了一口可乐。   时壹翻了一个白眼,其实她挺期待听到戚词八卦地说一句“也许他是喜欢你呢”,然而无数实例证明事往往与愿违。   “诶我想问你。”戚词说了半句话,时壹还在等着戚词的下半句,可她忽然又说,“算了还是不说了。”   “你怎么老喜欢吊别人胃口啊。”时壹不满,顺手拉开了自己手上这罐可乐,气泡只出来了一点点,时壹想着喝完了这罐可乐,瓶子一定要留着——这是周辞送她的第一样东西。   “我觉得没什么好问的啊。”   “你倒是说啊。”   “我本来想问你觉得我们班哪个男生最好看的,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问题问你没有一点意义。”戚词喝了一口可乐,“毕竟情人眼里出张国荣。”   时壹觉得戚词这话挺新鲜的,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笑着回答:“可是我更喜欢梁朝伟。” ☆、最后十五秒(2)   “你和薛调好像最近挺忙的?”温喻和时壹中午一块儿在员工食堂吃饭,时壹胃口不佳,只点了一份白菜盖浇饭。   时壹咽下嘴里的一口饭,“还行吧,算不上忙。”   温喻笑笑,“我觉得你自从前段时间的某天开始,完全就变了一个人,是不是我的错觉?”   “咦?有吗?什么时候啊?”时壹放下筷子,双手平放在桌上等着温喻的回答。   温喻抬头,把头发拢到一边,“我也不记得了,嗯,怎么说的,说颓也不是,就是有一种所谓的陌生感?反正感觉就是细枝末节处的微妙变化感,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温喻语言组织得一塌糊涂。   可时壹好像差不多听懂了。   以前的生活强打精神至少都有一根线牵着她往前走,可是周辞的出现把这根原本就脆弱的线咔嚓一声剪断了。其实都用不着这个□□,绳子原本就脆弱不堪,用不着周辞的突然出现来使这一切都发生改变。   换句话来说,这个结果是必然出现的,周辞只是个充分非必要条件。然而,他能够成为时壹理所当然的借口,所有的不正常用周辞来当作幌子便都解释得通了。   原来依然这么自私,时壹轻微的嘲讽笑意从眼角溢出,温喻正好偏了眼神而错过了“细枝末节”的捕捉。      “可能最近没什么精神,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时壹还是选择了一个更敷衍的借口。温喻从话里读出了时壹的敷衍,不知真假。   温喻偏头看时壹,“我觉得你应该找个男朋友了。”她笑着说。   时壹原本用勺子搅着碗里的饭,听到温喻的话停下手中的动作,怔了怔,“啊?”   现在是连不在那个故事里的人都能嗅到她身上的那种等待着周辞的味道了吗。时壹哭笑不得。有时候她想昭告天下,她舍不得。但是她怂,她只好认怂,做一只不喜欢伸头的乌龟,默默地爬在满是人群的沙滩中。她只是一只很小的乌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人们不知道,乌龟也会想念。大海可以吞没眼泪,所以乌龟回到大海。      “好像我们这种单身大龄女青年的话题总是绕不开男朋友了,突然觉得有点烦恼。”   时壹忍不住笑出声,“其实变的人是你才对吧,三句话都不离对象,这突然是怎么了?”   “昨晚在朋友圈看到大学同寝室的一个死对头要结婚了,一想到她都结婚了我居然还单着心里有口气咽不下去。”   “之前有部电影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觉得说得还挺对的,叫那什么,剩者为王,剩下的剩。”   “这电影我之前还看过,女主角最后不都找到了对象么?要是我最后能嫁给彭于晏,多等两年也不是不可以。”   “说不定你再努力两把真能成呢?”   温喻伸出手作势要打时壹。   时壹笑嘻嘻地躲到一边。她坐在温喻的对面,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高中的食堂,对面是戚词或者是长安,几个人聊着各种小八卦,吐槽周围一大堆不顺心的事情。   温喻笑得也开心,时壹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回想起周辞的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那十五秒钟彻底得忘掉了他,她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忘掉十五秒钟都已经是一种解脱。   也许不是十五秒,十六秒或者是一分钟。很短的一段时间里,时壹就是时壹,而不是是那个天天怨天尤人浸泡在眼泪与回忆里的时壹。   她为此感到高兴。      下午工作时,薛调把时壹拉到了茶水间,“我难道用公司的电脑联系吗,网络都是实时监控的呀。”   薛调把声音压得很低,即使茶水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也不排除突然有别人进来的可能。   “不然在家?”   “那就得算加班了,又没加班费。”再说了,在家聊那种好像还真是那啥了。   时壹好笑地看了一眼薛调,居然发现了他好像在害羞,“诶?薛调子,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时壹平时被薛调怼得够呛,好不容易有了翻身农奴做主人的机会,她哪会这么轻易罢休,睚眦必报才是时壹的做事风格。   薛调狠狠地瞪了时壹一眼,从柜子里捞了一包饼干,推着时壹走了出去,“走走走。”   “去哪啊?”时壹跟在薛调身后。   茶水间实在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要是让同事撞见了,还不得以为他俩在玩办公室恋情。   薛调拉着时壹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口边,“你到底哪不好意思啊,不是说了吗,到时候咱俩一起去,有什么危险我会保护你的。”   薛调真想一巴掌拍死时壹,“我怎么说啊,我又没约过那啥。”   薛调昨天在网上找到了一个楼凤的社交网络账号,并且添加成功了,却碍于不知道如何开口,迟迟没有接下来的情节。   “凡事都有第一次。”时壹拍了拍薛调的肩头,故意说得语重心长,装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不然你去吧,我真怂。”薛调比时壹小几岁,大学毕业才两年,碰到这种事,豁不出去也是在意料之中。   时壹皱着眉头,“我要是露馅了怎么办啊,万一她问我那方面的问题,再说了,不是说男生在寝室都很污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薛调满脸的怨恨。   “再说了,这种事你又不吃亏。”   时壹依然幸灾乐祸,多说了几句风凉话,夺走了薛调手上的饼干回了办公室。      好一会时壹才看到薛调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想了想还是给他发了个短信。   “公司电脑不行,你就用自己手机聊呗,把时间地点约下来就行了。”   说说倒是容易,实际执行要来得困难得多。      前几天组里选题时,分配给时壹和薛调的是“楼凤”暗访调查,带他们的组长回家休产假去了,所以接手的人是陈嘉云。   所谓楼凤是指隐匿在一些居民住宅楼中的良家妇女,实则做着和男人身体上的交易。   这种女人一般都有自己的住房,而且有很多就是本地人,走上这条道路的原因也是各种各样,但是共同的一点是她们的婚姻都很不幸,也没有一技之长,而且目前都是独居一处,年龄上不是那种青春亮丽的,但是绝对是成熟有风韵的。有人戏称这种□□为“楼凤”。   但这些年,楼凤也已经演变为有组织的□□易群体了,也就是说一群楼风是有一个“老鸨”来带的。小地区范围内的楼凤是社会中无法被忽视的一个群体,她们的身上有很多值得考察与深思的社会问题,时壹不免觉得这个选题是沉重的,算不上铤而走险,以“性”的“噱头”做报道,做好了能够引起社会关注,做不好那就是一场骂战。      傅峥找到的那个楼凤的网民叫做红艳,时壹提醒自己对这个群体不能存在任何的偏见,可看到薛调联系人列表里那个突兀的名字和头像时,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种排斥的心理。   本科时期选过一门公共课,主讲什么的她都已经忘记,却对那个老师用了一节课的时候来正反论证在我国性产业到底能不能合法化的内容印象深刻,最后得出的结论当时是否定的。   但一些人所作出的合法化的设想没有能够轻而易举地否定。   一切设想都能够成为可能。   这个国度经历过太多创伤,从古至今的主流思想根深蒂固,性成为最隐密的某样东西之一,而恰好是隐密的东西却能够成为他人最日常的用语。难听的话总是和性有关的,和女性有关的。   曾经一个公众号里的一篇快餐文火极一时,一个在国外的作家讲述了自己做□□易的那段经历,在其中遇到了自己的丈夫。看到这里会误以为是一篇言情小说,可现实不是童话。后来她的丈夫过世了,结局赚取了不少人的眼泪。时壹总觉得讲述的那个人美化了自己的经历,并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感。   说出去会被骂直男癌,她也只是在心里这样想而已。   她知道她是没有办法真正接受那个群体的,而从事新闻行业的人首先就要学会接受和包容,承认各种存在,才能做到客观。   而时壹并不合格。      薛调说他找的这个楼凤住在城南一个很老旧的小区里,时壹听说过那里,靠近城乡结合部。   “有组织的还是没组织的?”   “她只说她们楼里还有几个人也是做这个的。”薛调清了清嗓子,“看照片好像年纪挺大了的。”年纪大倒不奇怪。   “不都是说楼凤在网上放的照片都不是自己的吗。”   “你要看看吗?”薛调拿出手机。   时壹拒绝,“你和她约好时间了吗?”   “周四下午。”   “多少钱啊?”   “四百。你说这钱咋算啊,要不要申请个报销啊,可是这报销条写上去好像有点不太好,她又不给开□□。”   “对半分呗,就当请你吃饭了。”时壹露出谄媚的笑,“到时候你一个人吗?”   薛调一下子变得严肃,“不是说好一起去的吗?”   “我怕万一她看到还有一个人不干了怎么办?”   薛调怨恨地看着时壹,尽管他无法反驳,可还是去开了请假条拉着时壹跑城南去了。      “你上次说她的照片都是放那种公开相册里的?”   薛调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一眼时壹,“你当人家傻啊,有密码的。”   “你紧张吗?”   “有点。”岂止。薛调到底是年纪小,见过的大风大浪不多,难得跑一次暗访,心里还是蛮爽的。   时壹看了薛调一眼,像看到了大学那会刚刚毕业时去银行实习收到的第一笔单子。   下了出租车,时壹和薛调分开走。   这里可能是南照市区最老的老城区了,房子边上都围上了竹竿,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倒下来,走在下边怪吓人的。   地面的积水长期不干,黑乎乎的粘在一起,时壹走在这里显得不伦不类,住在这里的人一看就知道她只是个不速之客。      薛调给时壹发了一条信息,“你从刚刚我们下车的那个路口左转,看到第三幢楼,后面有个弯再右转,左数第三个楼梯口就是了,我先上去了,记住402。”   时壹看到信息跑回刚刚下车的地方,薛调又发来一条信息,“千万保护好我。”   时壹哭笑不得,在路口绕来绕去好不容易找到了楼下,却找不到坐的地方,只好又来来回回的走。   薛调只包了一个钟,一个钟是九十分钟。   时壹在楼下晃来晃去的,太惹眼,干脆就回到街口找了家沙县坐了下来。   店里非常脏,桌子上椅子上全都是黏腻腻的油迹,好像从来没有打扫过,店里也只有一个人。她只点了一碗馄饨,拿出手机开始编辑稿子。 ☆、与岁月同等心跳(1)   薛调敲响402的门,红艳很快来开门。她从门缝里低着头往外张望了一会,和薛调确认了之后才说:“进来吧。”   红艳只穿了一套内衣裤,就是她放在网络相册上的那一套,照片和本人相差不大。   “你可以先去洗个澡,我刚刚洗过了。”红艳的普通话口音非常重,标准的南照本地的塑普。   薛调走进卧室,非常小的一间房,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开着灯,床对面只有一台台式电脑,上面还开着聊天窗口和色/情网站。薛调转过头看着红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磨蹭了一会,红艳又说:“还是你要直接来?”   红艳见薛调不开口,说:“床头有套子。”她想到另一件事,问:“你要口吗?”   薛调见情况不太对,支支吾吾了一会也没能挤出来一个完整的句子。      薛调忍着脸红,“要不然你先把衣服穿上?”   红艳问:“你还是处男?”   薛调狠狠地咽乐了一口口水,“我们先聊聊天?”   红艳也见过这种情况便也不再问,从柜子里拿了一件浴袍披上,反正按钟计费,她也不亏。再说薛调只包了一个钟,处男的时间一般都短,这么想想也挺合得来,“待会还有生意,我就这么穿了。”   “好的。”   一时间冷场,薛调昨天准备好的一堆问题全部都抛到了脑后,上来就是“你几岁了?”      红艳是个挺会聊天的人,丝毫不在意自己普通话说得不标准,应该是自己也没意识到,话里偶尔夹杂的几个方言词,薛调听不懂也没打断她。   她说她十六岁生了小孩,孩子的爹跑得无影无踪,她一开始在厂里上班,工资太少,不够养小孩,只得把小孩送到乡下的老人家。   她做楼凤是几年前,在这里买了一套二手破房子,又租了这间房子,生怕那边的邻居知道了,后来又说:“估计他们也差不多都知道了,这边的老娘们传闲话一个比一个厉害的哦。我那小孩现在长大了刚大学毕业,偶尔会来看看我,但她也不叫我妈。“   似乎对着陌生人倾倒心事会比较轻松,很可能这辈子就只见一面,让那个人背负自己的过往和秘密也不算一桩亏本的买卖。   “你做这个收入怎么样?”   “我年轻时的时候有个大姐带着,后来年纪大了看我没什么生意就不让我跟着她们干了,现在就自己做。”   薛调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又问她:“你女儿知道你做这个吗?”   红艳说话时虽脸上堆砌着笑容,但还是显得冷漠,提到女儿,她的眼神柔和了些,“我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估计不会不知道。我也没怎么养过她。”   这小区附近她有好几个相识的楼凤,有时候客人要求也做过多人的,加钱就行。   “我不说了么,那些年轻小姑娘才卖的好,有人愿意给介绍生意。”红艳说,“我和另外几个都是四十出头了,就是存点钱养老。”   “你没结过婚?”   “跟一个男的处过一段时间,后来他知道我生过小孩就带着钱跑了。”   薛调有点儿同情红艳。   红艳这样的楼凤不需要同情,同情换不来钱,而红艳身处的这个群体中的人最需要的就是钱。薛调突然产生的这种产生于非主体的道德情绪除了感动他们自己,其实一无是处。      时壹晃来晃去的又晃回了那栋居民楼下。这个小区连绿化设施都没有,更别说门卫了。楼梯口大门上全是铁锈,油漆大部分已经剥落,垃圾桶里的垃圾已经满了出来,苍蝇在上头飞来飞去。   空气里似乎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时壹吸了两下鼻子,呼吸困难。   时间过去差不多一个小时,时壹决定上楼看看。   楼道里面的破旧程度不亚于外面,楼梯又小又窄,水泥墙壁上布满了用喷漆写的广告,卖房的租房的介绍工作的,还有聊骚的联系方式。   楼梯转弯的地方竟然也堆了许多垃圾。   时壹看到垃圾头皮发麻,太恶心了。   她走到402门口,一扇绿色的铁皮门,没有装防盗门,她左顾右盼看了一圈,又听了听里头的动静,似乎薛调是真的在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楼梯里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听声音是一男一女。时壹犹豫着是要往下走还是往上走时,门忽然开了。   她站在门口和薛调面面相觑,脑子里反应过来正要装不认识问路时,有个人一把撞开了她。      薛调没捞住时壹,他们俩之间的距离远远超过了薛调手臂的长度。就在时壹以为自己要摔个四脚朝天的时候,后边有个人托住了她。   时壹惊魂未定,转过头去,却看到了周辞的脸。门内传出争吵声,薛调跑进房里拖住了那个正拿着啤酒瓶子往前冲的女人。   周辞没来得及看时壹,赶紧冲了进去,一把抱住了正哭得崩溃的温酒,薛调被推倒在地。      时壹看向薛调,薛调也看着她。薛调摔了个四脚朝天,前后不到一分钟,时壹原本以为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却发生在了薛调身上。   薛调从地上爬起来的样子十分狼狈。   周辞和温酒的到来实在太过意外。   “我没想到你真的在做这个,你还是不是人啊!”温酒的控诉声音并不大,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薛调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似乎把他也骂进去了。   红艳幸好穿上了浴袍,不然场面一定会更难看。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妈啊!”温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辞紧紧地抱着她,“冷静点,温酒。”   红艳站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   薛调不知道时壹和周辞认识,不停地给时壹使眼色示意他俩先走,掺和别人家的家事实在太多余。   可时壹已经怔住了,连动个手指头都觉得好困难。   她无心于陌生的年轻女子在控诉的内容,她眼里只有周辞抱着她的动作,他们是不是真的就这样结束在十年前了?   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目光移向薛调,她站不稳了,想要求助。      “你以为你在你姑妈家吃的用的都是他们给你的,我给她们多少钱你知道吗?我要不做这个我哪里来那么多钱供你上学,要怪你就得你那杀千刀的亲爹,我大可以不把你生下来你知道吗!”红艳的脸变得狰狞,说出来的话也极其难听。   红艳说的最后一句话,时壹也在自己的妈妈口中听到过。   时壹的防线又崩溃几分。   她从高中起最惧怕的就是亲人之间的对峙与辱骂,从别人或自己的口中听到那些已经被重复提及了千百遍的抱怨内容,每一次争吵都要拿出来加热,爆发,不可收拾。   每一次都在重复。      温酒挣扎着,手上的啤酒瓶子掉了下来,落在地板上,哐当一声碎了,泡沫和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太难堪了。   “那你不把我生下来啊,你知道我从小到大受了多少白眼吗。”温酒的身体渐渐地倒下去,眼泪沉默地掉下来,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弱。   周辞手上的力气没先前那么大了,温酒手一挣,却又被周辞抓住。   温酒忘掉了当飞行员的都是受过反应训练的,周辞的反应能力极快。   “温酒!”周辞语气微怒。   周辞的怒气镇住了温酒,她安静了下来。   时壹知道周辞一向没什么劝人的耐心。她和薛调此刻像是在看八点档的狗血伦理剧,周辞是主角,而她是局外人。   薛调强忍着八卦的心理又看了时壹一眼。   而时壹正和周辞对视。   原来他早已经在和别人上演爱恨痴缠的戏码了。时壹顿时觉得现前想过的那些有和好可能的念头真是太天真了。   十年来,她确实是没有一点点长进。      时壹对薛调说:“我们走吧。”时壹先移开了视线。   周辞无法松开抱着温酒的手,他想给她一个解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让她离开。   “我们是不是又算失败了?”薛调也挺纳闷。   时壹心不在焉,薛调说了什么话她根本就没听进去。她居然对温酒心生羡慕之情。周辞的耐心从来对她吝啬,以至于她都不知道他哄人是什么样的。      已经开春了,可是依然很冷,时壹穿着棉衣秋裤整个人瑟瑟发抖。   她坐在实验楼的楼梯转角处哭,周辞一言不发的,就坐在她的身边,等她哭完了再跟她说话。   过去了二十分钟,时壹依然没有要停的迹象,周辞忍不住开口说:“你别哭了,以后我们一定不会这样的。”   时壹的鼻子哭得红彤彤的,鼻子下面还挂着鼻涕,说起话来一抽一抽的,“我.....”她说不利索。   周辞听着,也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真的没想到。”时壹抽抽嗒嗒地说着,两个人逃了一节自习课在实验楼吹冷风。   时壹脸上的眼泪被风吹干,整张脸干得都扯不出一个像样的表情,一动就疼。   周辞低着头说:“有时候我也不理解大人都在想什么。”   “我现在真的好讨厌我爸爸,我和我妈妈关系一直不好,可是想到他们要分开了,我还是会觉得难过。”   时壹被悲观情绪冲昏了头。   周辞家庭美满,无法感同身受。他言辞笨拙,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沉默地坐在时壹的身边。      时壹的妈妈是个女强人,在家里一切都是她说了算。爸爸喜欢去外面和朋友们喝酒,要是过了九点还没回家,她会直接打电话过去说些很难听的话,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在时壹的记忆中,她的妈妈从来不会对别人说好听的话,一直活得自我,别人都要听她的话才可以。   其实爸爸过得也挺窝囊的。      出轨这种事时壹在亲身经历之前,一直以为只存在于八点钟的家庭伦理剧中,现实生活中根本不会发生这么扯淡的事,但命运还是开了个很大的玩笑,告诉了她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而且艺术来源于生活。   爸爸出轨的对象是家里有亲戚关系的一个女人。时壹想过,也许爸爸只是想找一个能听他说话平等相处的女人,可他选了一种错误的方式。   妈妈从移动公司拉了好几张长长的电话单子,说了无数难听的话。每一次回家都是硝烟弥漫,哭声骂声,各种砸东西的声音。   时壹才知道原来妈妈是有脆弱的一面的。   一段关系要长久地建立太难,可破坏却是轻而易举。将近二十年的相处时间比不上一个出现大半年的不速之客。   感情啊,到底是世间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东西。      “周辞,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做了很多坏事?”所以这辈子遇到了这么不好的事情。   周辞沉默着,没有回答。      那时候周辞没有给时壹一个拥抱。 ☆、与岁月同等心跳(2)   时壹和薛调回到报社,着手开始整理。薛调带了录音笔在身上,时壹拷到了电脑上,打算明天再整理。   原本温喻约了她晚上吃饭,又给她发信息说临时有事去不了。   时壹回家也是闲,干脆留在报社加班。   音频文件里有很多杂音,估计是薛调坐着的时候动来动去的手机和衣服摩擦产生的。   “冰火两重天,沙漠风.....”这一段,时壹听了好几遍,惊叹于汉语的博大精深和专有名字的丰富,在电脑文档上记录的时候不免有种做贼心虚感,打完字又好奇地去搜索了一下......   原本白天的工作效率实在太低,晚上会好了一点,没想到胡思乱想的程度比白天更夸张。   这一个多月,每每生活恢复了平静,周辞就会出现。   时壹一走神,就又想到了周辞,有点儿阴魂不散的味道,好像他也执念于过去,就是不让她好过。孰是孰非,她一定都是那个更放不下的人,时壹这样想。      大致把音频里面的谈话内容都以文字录入了文档,时壹伸了一个懒腰,抬头看到陈嘉云走了过来。   “今天怎么这么积极,主动加班?”   “约好的人有事,回家也是无聊。”时壹实话实说。   陈嘉云手中的咖啡冒着热气,香味飘进时壹的鼻腔,“你突然开窍了,薛调该有点危机意识了。”   时壹笑了,“是我有危机意识了。”   因为长时间皱着眉头,时壹在笑起来的那一刻感到非常轻松。   “工作做完没?我请你去吃夜宵。”   “差不多做完了。”时壹把几份打印稿收进了文件夹。   “收拾收拾,走了。”陈嘉云端着杯子走回办公室,时壹把编辑好的文档传到云端,关了电脑,等着陈嘉云,手机开了网,一堆消息冒了出来。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戚词发了一条微信,“周辞来问我你的工作单位,我要不要跟他说啊?”   接着就是一张聊天记录。      五点不到的时候,戚词又发过来一句,“你怎么一直不回我啊。”   再接下来就是“我告诉他了啊,我们还是好朋友啊。”   时壹看完消息感到慌张,手放下去时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文件夹,咣当一声。   陈嘉云从里间走出来,“怎么了?”   时壹蹲下去捡文件夹,忽如其来的紧张,好像预感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直觉告诉她周辞会出现。   “时壹你怎么了?”   时壹赶紧说着没事,一边把文件都整理整齐放回办公桌上。      走出报社大门,寒风一下子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紧紧地包裹住了她。时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看你有点不舒服啊?”陈嘉云抓住了时壹的手,似乎是在试探温度。   “就是有点累。”时壹随意地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拢到耳后,“陈姐,不然我们还是下次再约吧。”   时壹的眼神透露着慌张,四处搜寻着目标,像野兽寻找食物的姿态。   陈嘉云点头,“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啊,看你这样不太放心。”   还没等时壹回答,便有个声音喊住了她,“时壹。”   陈嘉云恍然大悟,转头对时壹说:“看来是约了别人。”   周辞走过来,礼貌性地点头,陈嘉云也回以礼貌性的微笑,“再见。”      “时壹,很久没见了。”周辞走到时壹面前。   这是他们十年以后第一次认真的对话开头。   时壹手足无措,她想哭,又想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表情来面对此刻的情景。她该说什么呢,也回一句“好久不见”?在这个他们从小长大的城市。   在一个无比平常找不到任何特殊迹象的秋天夜晚,星星都隐匿在风里,回忆都被吹远,时壹怎么抓都抓不住,这个场景过分虚假,她无法心安理得地置身其中。      军训的那一次打扫之后,时壹想方设法地开始和周辞接触。   军训结束的前一天晚上准高一有个文艺汇演,大多是演唱军歌,五班选了一首《精忠报国》。   男生的领唱毫无疑问的选了傅峥,主要是长得好看。   “你们女生觉得自己唱歌比较好的可以毛遂自荐一下!”教官背着双手在队伍面前来回踱步。女生队伍一片紧张的神色,相比较之下男生们在一旁就显得轻松的多了。      时壹心不在焉的,心里想着的是“反正无论如何都不会叫到我”,低着头只顾自己神游。   “你,唱一句试试。”时壹的魂魄被拉回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视线里的那双鞋,抬起头来正对着教官的视线。   时壹的脸轰的一下就红了,目光四处搜索了一圈,“我?”   “就是你。”   时壹不情愿也不敢直说自己不乐意唱,只好硬着头皮随便唱了一句。   她觉得唱成这样怎样都不会轮到她当领唱,刚刚安了心,谁知道教官的脑子是被门夹过的,“好了,就你了。”   时壹无法置信地用食指指着自己,“我?”   “对。等会你和那个谁商量一下怎么唱,就是那个谁。”教官指了指站在男生队伍最前面的傅峥,傅峥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时壹。   五音不全的教官没给时壹再一次质疑的时间,走到队伍最前面,“全体都有!”   时壹心如死灰,生无可恋。      戚词休息的时候安慰时壹说:“傅峥不是和周辞玩得挺好的嘛,这样一来你就有很多和周辞说话的机会了。”   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在那么多人面前唱歌我真的要紧张死了。”时壹还是觉得亏,她并不喜欢唱军歌,这和她的气质并不符啊。   戚词也不过是说风凉话,“没事的,你加油。那谁说不好就站在你身后。”   戚词和时壹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用那谁来代替周辞。   时壹没想到,戚词真的是个乌鸦嘴。   晚上排练的时候,按照队伍的排列方式,周辞真的就站在时壹的身后,时壹当时就有了罢演的冲动,可理智告诉她千万忍住。   还好是合唱,两个领唱不过是装点一下门面。   傅峥就是这么告诉时壹的,想必是看出了她的紧张。      排练的热情不高,大家练了几遍都开始就地坐下聊天。   晚上教官也不怎么管了,几个人站在一起手插兜聊天。   时壹坐在男生队伍的前面,找不到能说话的人,只能低头拔草,塑料草皮的草好像怎么都拔不完,一颗颗黑色的橡胶被时壹扔来扔去。   男生们在聊游戏,时壹抬头又低头,傅峥向时壹挪了几步,“你看起来挺无聊的。”   “并不只是看起来。”时壹有气无力地掀着眼皮子,这点儿时间去睡觉该多好啊。   “可是我觉得我们好像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傅峥盘着腿,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周辞比较会聊天,我喊他过来。”   时壹很怀疑傅峥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喊我干嘛?”三个人坐在一起,面面相觑。   “聊天啊。”傅峥看着周辞回答。   周辞看了时壹一眼,好半天才问出:“上次的可乐好喝不?”   “不就是可口可乐嘛。”时壹敷衍地说。她本来打算那个瓶子怎样都不会扔掉的,然而走在路上喝完的时候顺手就丢进了垃圾桶,没有半点犹豫,等过了一天才意识到自己把“定情信物”给扔了。   “你喜欢喝百事?”   “我好像没有喝过百事。”   周辞一脸“你怎么可能没喝过百事”的惊讶表情看着时壹。时壹也用表情传达了“我真的没喝过百事”的回答。   傅峥在旁边开始觉得自己多余,来来回回地看着时壹和周辞的眼神交流,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自讨没趣”。   “你俩以前就认识吗?”时壹觉得不能冷落了傅峥,不然她叵测的居心很容易彻底暴露,“看起来关系好像很好。”   “初中竞赛班认识的。”   时壹点了点头,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哦,气氛又陷入尴尬。   傅峥又问:“你哪个初中的?”   “实验啊,就附近的那个。”时壹还举起手指了一下方向,然而她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实在找不到话题,时壹想着还不如去上个洗手间,站起来的时候却不小心身体往一侧倒,捱上了周辞的手。   周辞抬头看时壹,伸出手来已经做好了要去接住她的准备。   而时壹跟触电了一样,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两步,稳住自己的身体,“去上一下厕所拜拜啊。”   走出操场,时壹的脸才开始烧红,后知后觉的害羞让她无地自容。   她抓着自己的手开始回忆刚刚那个瞬间,周辞的表情那会是什么样子的?   要是反应再慢一点,应该就是整个人就趴他身上去了。这想法如果成真的话,倒还是挺浪漫的。换个念头又开始后悔刚刚聊天时候表现得无比愚蠢,一点都不会活跃气氛。      周辞后来和时壹回忆起这件事,他说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时壹差点摔倒,他还真怕她摔了压到他身上。   无论时壹怎么威逼利诱周辞就是不肯承认自己那会其实已经开始喜欢她。   “谁会喜欢一个认识没几天就想方设法往自己身上摔的人啊。”   “我怎么就想方设法了?”时壹气急地控诉,“你承认一下又怎样?”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太明显了。那天晚上其实傅峥问过我,你是不是喜欢我来着。”周辞笑得温柔,“你看吧,旁观者清。”   “你怎么回答的?”时壹诧异,傅峥原来一直都清楚得不得了,亏得时壹一直觉得他温良无害,原来都藏着掖着。   “我当然说不知道啊,不过那以后我就开始观察你了。”没想到看着看着就喜欢了。      一切都太遥远了。   时壹看着眼前的周辞恍如隔世。 ☆、与岁月同等心跳(3)   周辞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到底是对是错。   他原本已经决定不再和时壹有任何往来,却心急火燎地摇给她一个解释——下午的事只是一个误会。   可时壹也许并没有误会。   他走到了她面前,就好像刚刚认识时那样,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开头,更不知道要怎样找一个不会冷场的话题。   周辞只穿着一件衬衫,写字楼前的灯光打在他的背上,在时壹面前落下一大片阴影。   时壹垂着眼睛,盯着地上的光,周辞的气息随着空气的流动扑面而来,这种感觉像极了高中晚自习下课后的感觉。   她抬头,眼中有泪,目光闪烁,“有事吗?”   时壹最耿耿于怀的不是周辞的那些抱怨和疏离,而是高三冲刺时期的突然告别,他的梦想和未来里头再也没有她。时壹连周辞去参加空招体检的事情都是傅峥无意的提起中得知的。   时壹闭上眼睛回想那段日子,彻底断了往来之后反而就不那么频繁的哭了。她一直都知道哭什么用都没有,那时不过是仗着身边有一个周辞能够让她为所欲为,她最坏的一面都可以呈现给他。时壹肆无忌惮地哭泣发泄,她以为怎样周辞都不会离开她,往死里作她都是有合理的理由的。   她是有理的那一方,她心安理得地摧毁着周辞的耐心与感情。   分手后只有偶尔做题到深夜,周围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消失的时刻时壹才会偷偷地落泪,一边不舍一边往前走。年纪红榜上他的名字次次在列。   她追不上他,还是不愿意追上他。      时壹有点儿哽咽,她却扬起嘴角。“好久不见”这样的客套话她和周辞都是不擅长的,跳过这一步,直奔主题会容易得多。   时壹想过,也许周辞来,是顾着老同学的身份来给她送一张婚礼请柬,也算是圆了要在同一场婚礼的诺言。狗血的剧情重复上演,时壹甚至有些意料之中的破罐子破摔,抹杀了所有的希望,赶紧给她一个了断,总要比缓慢的折磨好得多。   哪有有不可能的事,不可能出现的反转。   时壹再过几年就要三十岁,她读过太多现实,也见过不少残忍,生活的苟且不止是书里描写的那样,黑白之间尚存彩色,世界远没有那样美好,会留一个光明的结局给濒临绝境的人们。      她没有主角光环的加持,这些年来磕磕绊绊,也真的没有想象过的容易的多。   想过再去爱一个人。很多人说身边有个人也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日子会过得稍微好那么一点。   时壹信了一半,不信的那一半来源自与周辞的回忆。再纠结与“爱”这个字眼到底是理想主义得过分,那时死心塌地的天真也许再也不会有。      周辞直说:“你公司的地址我是问的戚词,想解释一下下午的事情。”   他好像也没能装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看到想念很久的人也慌张得手抖,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时壹是气急了,气他轻易疏远,头也不回的离开,所以也没给他反悔的机会。年少心高气傲如他,也不肯低头半分。   后来,在张一鸣婚礼上的错过也破除了他辗转几周以来对即将要见面感到的紧张。思念变得越来越淡,世事无常,在忘记与怀念的临界点上,让他们再次遇见。      如果时壹刚刚从地下停车场走是不是就不会碰到了?   “下午我在工作。”时壹低下头去,胡乱地撸撸几把袖子,无奈布料太光滑,一动又落到手背。   场面尴尬极了,她说:“就是你下午看到的,那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周辞大概听懂了。从戚词告诉他时壹工作的地方,他就能给前段时间在夜总会打扮得乱七八糟的时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只是没想到,她最终选择了这样一个她从没提及过的职业。      这些年来,两个人之间错过了多少?      “你要说什么?”时壹俨然公事公办的语气,连半点儿同学间的叙旧情谊都不见。短短几分钟内,情绪变化万端,一秒钟内好像能产生无数种念头。她在抑制自己的情感过分外露,尽管她知道她多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周辞的观察。   她还想问问他,这些年来想过她没有?   毫无意义的问题,她却想知道答案,可她不会真的问出口。   “上车吧。”   时壹跟着周辞走。一大步一小步,作出动作来后才惊觉那时的习惯根深蒂固,过了这么久,还是反射弧最诚实,比故作陌生的他们要诚实得多。      周辞和男生们走路习惯大步大步地走了,有时为了抢球场,一下课就狂奔,走起路来,时壹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时壹的个子不矮,自然腿也不短。但戚词走路慢得像只蜗牛,时壹和戚词走惯了自然而然走路速度也慢了下来。   这样一来,她的步速和周辞的相差极大。有时两个人晚上一起回寝室,时壹总是得卯着劲走,一点都没有别的什么小情侣谈恋爱的浪漫。   直到有一天,周辞终于察觉到时壹的不对劲。其实那时时壹差不多习惯了跟着周辞走路吃力的状态,要不是周辞问起,她都忘记了。   “你哪次注意过我走路了?每次走得跟抢饭去似的。”时壹的语气里活脱脱是“你有病”的意思。   “我以前一直觉得腿长的女生走路应该也挺快的。”   这话夸了时壹,也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先前没注意到的原因,时壹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你可真有趣啊!”   阴阳怪气,死鸭子嘴硬。   “你干嘛不直接跟我说啊?”周辞一脸“你才比较有趣”的表情看着时壹。   “谁知道你天天跟瞎了一样。”时壹怼他,“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周辞双手□□衣服兜儿,“我就是故意的。”说完他就走了。   再过了几天周辞陪时壹回寝室的时候,时壹明显感觉到周辞的步子放慢了。   “不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有一次陆铮远无聊跟踪我俩,他说你在我旁边走路像个小老太婆。”   时壹脸上的颜色变幻堪比一个调色盘。   周辞又补了一刀,“毕竟我还年轻,照顾一下年纪大的人是应该的。”   而事实上时壹上学早,要比周辞小一岁多。      后来时壹又觉得让周辞迁就她走路的速度特别不好意思,就说:“不如一人一半。”   周辞一开始不得“一人一半”的要领,两个人走在路上总会招来注视,他们走起来的样子太像两个智障在比谁走路姿势更扭曲了。   时壹吐槽过周辞的智商都被他当成饭吃掉了,连走路都不会。   “我跟着你一起走慢点不就好了么。”周辞抱怨,没必要弄个走路都计较。   时壹总觉得感情里双方一定要平等付出,谁多一点都不可以,因为这很有可能会成为日后争吵的源头。   那时她这样想,时间一长也就失去了自己的原则。   “一步大一步小,你到底懂了没?数学怎么学的?”   “这和数学有关系吗!”周辞被时壹拉扯着,在一旁学她走路,实在是太蠢了,“前几天月考考第一的人是我不是你。”   时壹转过头去给了周辞一个白眼,“这事能不能不得瑟了,周辞同学?”   时壹心里是高兴的,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喜欢的人是最优秀的,是最好的,是属于她的。   周辞虽然表现得不乐意,却还是顺着时壹的意思跟着她走。几个星期下来,当两个人走在一起,就自动进入了智障步伐模式,都不用双方再提醒。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再愚蠢的事情都愿意陪她一起做。      朝车位走去,看到并肩走在旁边的时壹,周辞的心跳顿了一下,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步子和时壹的步子走在一个频率上。   后来和谁走路也没有出现过的情况,他都以为自己都忘了以前一起走过的一大步一小步。   时壹刻意走乱了步伐,周辞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   她心虚地在原地停了一下,扭头不去看他。   时壹穿的是不怎么正式的牛仔裤和小皮鞋,走在周辞的身边,看到两个人的影子落在地上,想到要是没分开,小孩都能上幼儿园了。   她怎么老想这种不着边际的事。      几十米路走得非常慢,时壹魔怔了一样要改变自己的走路方式,别扭的样子全部落入了周辞的余光中。   她的刻意让周辞产生不安。   他有过时壹是在原地等他的念头。   周辞停下来,看了一眼手表,“你脚不舒服还是鞋不舒服?”   时壹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想炸开,周辞说话的风格真是一点没变,让人忍不住想胖揍他一顿。   相遇太戏剧化了,她都没做好表演的准备,一切都显得兵荒马乱。   她努努嘴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看到你不舒服。”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你怎么会过得比我好。   你怎么能过得比我好。      上车后,时壹第一时间系上了安全带,小说里那种场景虽然不太可能发生,但她还是不想再给自己胡思乱想的机会。   车里放着香水,淡淡的西柚味道在鼻端弥漫。   周辞的品味还挺少女。   时壹不动声色的打量,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常。      马路边上灯火辉煌,香樟树的叶子泛着暗黄色的光。车子驶入马路中。街边的一切她都太过熟悉,这条街十年了,都没发生什么大的变化。   途经南二中,教学楼的灯光大亮,每间教室都像是被白色的光包裹着的小小星球,而每个人在里面做着迥然各异的梦。   车内的广播忽然响起,“想回到过去,试着让故事继续。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 ☆、与岁月同等心跳(4)   周辞车停在一家肯德基前。   时壹跟着下车。   明明是工作日,又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肯德基里头却还是在排队。时壹有打退堂鼓的念头,车上周辞说要请她吃饭。   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小气,请她吃肯德基,还当她是长不大的高中生。   周辞在排队,时壹就跟在旁边。前边还有至少四五个人,旁边的几列也都移动缓慢。时壹看了好几次的手机,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往前走,她还是觉得慢。      在一起的时候,每一天都当作一辈子来过,每一天都漫长而重复。      时壹打听到周辞要加吉他社,她也死乞白赖地去报了名,买了一把吉他。活动课的时候练琴,总是找各种理由坐到周辞的附近。   那时候吉他社的副社长是高二文科班的一个学姐,叫徐淑媛,后来跟时壹熟了,就开玩笑似的对她说,“原来你一直弹错音是为了周辞的注意啊。”   时壹是真的不会弹吉他,跟周辞坐得近,他音感又好,再加上是同班同学,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会出来指导一下的吧。   “你这连音都没调好啊。”一句话说得时壹脸红,她确实是给忘记了,不过觉得自己也听不出来,就没再回过头去调音。   周辞没再说什么,从时壹怀里抱走了她的吉他。   时壹在桌子上四处找着调音器,但周辞不需要那个东西。   他之前问过她是不是喜欢周杰伦。他正在弹的就是上次时壹哼给戚词听的她忘记了名字的歌。   “调好了,你试试。”   都这水平了还来社团上什么课啊。   时壹忿忿。   一个星期最多一两次的练习机会,时壹的吉他水平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步,更别提和周辞的关系了。      两人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进展是在一节语文课上。      “时壹,下面这个仿句你上黑板来写一下。”时壹正在神游,听到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头问同桌萧瑶语文老师说的仿句在哪呢。   萧瑶低着头,很猥琐地伸出食指指了指,小声说:“写仿句。”说完又用手指在试卷上指了一下。   时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上了讲台。   语文老师又说:“下面我们再叫个男同学吧,周辞你也上来写一下。”   班级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语文老师也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人,狐疑地看了几眼,拧紧眉头也没有再说什么。   时壹拿着粉笔余光瞥见了正在一旁写字的周辞。窗户外的阳光照进来,黑板有点反光,时壹并看不清他写了什么,只有模模糊糊的几道白色痕迹。   深绿色的黑板背景上还映出了他的影子。   他身上的衣服好像被光照得透明,能看到里面......   底下的笑声又响了起来,时壹拿着粉笔还剩下两个字没写,左手有意无意地开始扯自己的校服,第一反应就觉得是大姨妈来了黏在裤子上了。   等到时壹别别扭扭地写完最后一个字,周辞已经快她一步回了座位,时壹在全班的目光注视下走回座位,看谁的目光都有些奇怪。   坐下时,萧瑶都对她莫名其妙地笑了笑,笑里别有深意。   时壹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没有潮湿粘腻的感觉。又看了看自己试卷上写的仿句,写得虽然俗气了一点,但也没到幼稚的地步。   大家究竟在笑什么。      一抬头,时壹觉得自己的脑子瓦特了。   她的仿句和周辞写的一模一样,一个字没差。两个人的字迹有点儿像,摆在黑板上,显得过分巧合。   时壹没脸去看周辞,只好低下了头,心里却在享受着这种巧合带来的暧昧。   仿句的原题是“如果你是一只雄鹰,就搏击万里长空。”   周辞和时壹写的都是“如果你是一棵大树,就洒下一片绿荫。”   应该大多数的人答案都这样吧,没什么新意,但也不会被扣分。   语文老师只淡淡扫了一眼,又淡淡地说:“两个人写的字,都挺好的。”仿佛是刻意忽略掉了底下那些不怀好意的笑声。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语文老师的声音没停过,可时壹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大树和绿荫。   度秒如年的一节堪比灾难现场的语文课结束后,第一个跑到时壹面前的人果然是戚词。   时壹歪头看她,“说吧。”   “我觉得好浪漫啊。”戚词挤在时壹的座位上,满脸笑容地对着她。   “我真不知道。”时壹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就因为是巧合才浪漫呀,你说是不是呀?”   戚词说完,周辞和陆铮远从教室后面走过,傅峥在一旁唱:“我遇见你,是最美的意外~”   “爱你,不是因为你的美而已~”坐在时壹隔壁一大组的张一鸣跟着唱了起来。   “跑调了啊。”周辞冷冷一眼扫过去。   傅峥见状笑了起来,“周辞你还会害羞啊。”   时壹转过头去和周辞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她只是想看看周辞是不是真的害羞了。而周辞听到傅峥这句话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看时壹的反应。   这一眼又落入了无聊的吃瓜群众的眼中。   戚词激动地扯着时壹的袖子,在她耳边小声问:“你俩不会老早就在一起了吧,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啊?”   “你在我眼中是最美......”陆铮远还没唱完,便被周辞勒着脖子拖出了教室走向厕所。      “他一定喜欢你啊。”戚词已经不是第一次对时壹说这种话了,之前只要周辞看时壹一眼戚词都会觉得他俩是相互喜欢的。   时壹真的冷漠了,她已经本能地对戚词的话免疫了。一开始听到也会脸红心跳一会,偷偷想着周辞是不是真的像戚词观察的那样。   后来发现周辞看谁都那样,哪有什么那种光啊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眼睛就是眼睛,又不是手电筒。      没想到这次连一贯对八卦持冷静远望态度对萧瑶也插话进来了。   “我觉得你们俩真的很可能在一起诶。”   下课期间时壹靠着萧瑶说话,“真的吗?”   “对啊,语文课下课那会你没看到他都害羞了吗哈哈哈,我第一次看到男生这样。”萧瑶觉得很新鲜。   “我怎么没注意到?”   “因为你也在害羞啊。”萧瑶又说,“你们两个好有趣啊。”   长安鼓励着时壹赶紧去告白,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时壹蠢蠢欲动,还是忍住了,“下周月考了,考完试再说吧。”   “前几天语文的知识点整理你抄了吗,借我一下啊。”时壹找到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只抄了一半,自习课的ppt实在是放得太快了,纵然时壹落笔如风也经不起秒翻的考验。   “我找一下给你。”   时壹没注意到在一旁已经沉默了的萧瑶。      似乎从那节语文课之后周辞看到时壹的时候就有点躲避的姿态,时壹很想主动去和周辞说话,想了几次还是忍住了。   凭什么一定要她主动。   看来戚词说的一堆她发现的蛛丝马迹都是瞎编的,全部都是得出了结论之后再找的证据,没有半点可信度,反证法真是自我欺骗的最佳辅佐。   这样的周辞让时壹特别不喜欢。她打定主意要坚持一个星期不说话,两个人在走廊上迎面碰到都保持沉默,不知道在较什么劲。   考试临头,也没有什么心思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时壹的政治很差劲,平时都没背什么知识点,等到了考试前才觉得临时抱佛脚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为了背政治,她早上排毒的时候都带着提纲进厕所。      “理科班的学生为什么还要考政治啊,真的好烦。”时壹非常非常不喜欢文科,一切要背的东西她都不喜欢。   戚词也没好到哪里去,在提纲上拼命地画着颜色不同的记号线。   “经济决定政治这不是废话吗,谁不知道钱是万能的?”时壹一边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是臣服于成绩的压力。   “我觉得十年后,人民币肯定升值不少啊。”戚词埋头画线,时壹一个人自言自语,“不过这里写的也太夸张了。”   “高三的学神们都保送了,我们还要苦逼地月考,然后期中考,然后月考,然后期末考,好多次循环还要高考。”   时壹萎靡得要命,一时间早把周辞忘到了脑后,一心一意和戚词抱怨者应试教育,又得拿着提纲使劲背,虽然效率极低,但总算给自己了一个心理安慰:我是有在学习的。      考前晚自习下课休息的时候,戚词突然过来握她的手要蹭点好运。   “握一下,祝我明天不要考砸,不然我妈会不让我进门的。”   时壹灵机一动,跑到同寝室几个女生的位置边也求握手,“我是来蹭考运的。”   时壹和傅峥关系还不错,谁都知道傅峥是中考成绩第一名进的南二中,跟傅峥都握了手总归不会惹人怀疑吧,恰好陆铮远那几个男生都在旁边,时壹一一握过去,最后走到了周辞的桌边。   “能不能跟你蹭点考运啊?”时壹伸出手冲周辞笑,这算是她的主动和解。   “好啊,我也要蹭一点你的好运。”周辞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   第一次握手。   周辞的手掌心热热的,手指头软软的,握住了就不想再松开。      政治是月考的最后一科。时壹填满试卷的时候觉得她的天空星星都亮了。整个考场几乎都是提前交卷的,一个小时不过考场已经空空荡荡。时壹走出考场的时候,一时间不知道去哪里,刚刚也没和戚词她们几个说好什么时候一起回寝室,不能确定她们是回去了还是依然在考场里。   考场是按学号排的,时壹是五号,在第四考场。前面几个教室里都是优等生,望进去也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教学楼里安静得不像白天。   时壹从第二实验楼走回教室,却在路上遇到个熟人,昨天握过手的熟人。   “考完了?”时壹手上只拿了一个笔袋,她懒得考前再带一本书拿到考场外去背了。   周辞手上只拿了一瓶水,时壹无法判断他是刚从考场出来还是已经要去篮球场。   “对啊。”时壹应了一声。   周辞却站着不动,看了眼时壹,又移开了目光。   走廊上没有人,整栋楼的气氛都显得诡异,时壹想不通那么多人都是去了哪里,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时壹皱起眉,刚要开口问周辞想干什么的时候,周辞伸手拉住了时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时壹吓了一跳。   周辞一本正经地向时壹抛出了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我?” ☆、曾与你做不二臣(1)   时壹回到教室,心还跳得飞快,周辞怎么能这么轻松地就说出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还有十分钟,政治考试就结束了。   “你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你回去了。”长安正在收拾抽屉,考试时复习资料堆满了书桌,课桌旁的垃圾袋也已经挂了好几天,“戚词说先回寝室了,让我等你。”   “她这么急着回去干嘛啊?”   “洗头啊,她考试前不是说洗了头会把自己的背的书都洗掉吗,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没洗头了,头发油得都可以炒菜了,哈哈哈。”长安说着还做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时壹只觉得长安的声音进了她一只耳朵,马上又从另一只耳朵出去了,完全听不清她具体说了什么,只好讷讷地回了一句,“啊,好的。”她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把笔袋塞进抽屉,重复机械的动作,是不是前两天真的沾了太多人的好运?   当她的想法真的被周辞戳破的时候反而落荒而逃了,之前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让他知道她的心思么?时壹的脑子里有无数的想法在打架。   教室里没几个人,考试刚刚结束,老师连作业都还没来得及布置。   时壹喊了长安一声,“什么时候去吃饭啊?”   长安刚把抽屉里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堆在地上,“等会吧。你现在忙吗,不忙的话帮我整个东西啊。”   时壹答应,走到长安的位置边,从抽屉里掉出来的还有没吃完的半包话梅,时壹打开包装袋看了一眼,里面都已经长出了白色毛线状的东西。   “你这东西怎么还不丢啊?”时壹闻到一股超难闻的味道,反胃地翻了一个白眼,递到长安的面前。   长安瞪大了眼睛,“我居然还藏着这个,这个话梅戚词硬塞给我的,超难吃,没想到居然发霉了,扔了吧扔了吧。”长安扯过一旁扔着的一个新的塑料袋,打开了口子递到时壹面前。   时壹哈哈笑了两声,“怪不得她会给你。”   长安的抽屉里很多信封,她一封一封叠着放进一个特别大的纸箱子里,时壹瞄了两眼,也没问什么。   她其实很想找个人来分享过去几分钟的经历和心路历程,可是长安忙着收拾都没注意到她的不正常。   “为什么今天这么安静?从实验楼过来教室这边都没什么人的感觉。”   长安把书摞齐了塞进抽屉里,“我也不知道,看到很多男生去篮球场打球了。”      周辞的问题猝不及防地砸中时壹,在她头上轰的一声完全炸开。   她甚至怀疑是在梦里。   梦里只有她和周辞两个人。   她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进退两难。秋天的风吹在身上有凉意,周辞却还穿着夏季的短袖校服。   他笑着看她,说不上是不是在开玩笑。时壹盯着周辞的眼睛,居然能看到自己的脸,小小的一个直接而清晰地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她觉得神奇,好像她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了他的眼睛,看着面前手足无措的自己。   “是不是啊?”   男生之间时常会玩这种游戏,时壹似乎是患了被害妄想症地觉得周辞很有可能是把她当成了玩笑对象,傅峥他们几个说不定躲在哪个角落里看她的笑话。   她目光闪躲,有意无意地往周围看了两眼。   “你是不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时壹笑着问周辞,假装一切正常,不敢直接面对周辞的问题。   如果是的话,那她再也不要喜欢周辞了。   时壹在短短的几秒钟内永远都能冒出无数个乱七八糟的念头,每一种反转的可能她都觉得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轮到周辞露出诧异的神色,“什么真心话大冒险?”   “就是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没事你干嘛问我这种话啊。”时壹若无其事,背着双手,两只手的手指在背后紧紧地绞在一起,她的手心在出汗。   而且脸上的温度在她能察觉到的范围内升高,时壹清楚地知道颜色也一定在变化。   周辞泄了气,挠了挠后脑勺,“我好不容易问你个正经问题,你以为我在玩游戏?”   时壹侧过身,“诶?我没这个意思啊。”   “那你什么意思啊?”   “我没什么意思。”时壹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开始发傻的周辞。   周辞抓着时壹走到了二楼的楼梯转角。      旁边是几间没人的办公室,“你为什么这几天都不理我?”周辞看来是真的有话对时壹说。   时壹突然觉得“真心话大冒险”的想法无比愚蠢。   “你也没跟我说话啊,前几天你还躲着我。”时壹想起来,“前两天我不还找你握手了么,再说了这几天不是考试吗?”时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一个字几乎已经没有声音。      第一天考试结束的晚自习下课,时壹在厕所外等萧瑶。   看到傅峥从厕所出来,看到他还有点尴尬,不小心发现自己站的位置能看到男厕里头的风光,不动声色地往右移了两步。   傅峥冲时壹打招呼。   随后就看到了走出来的张一鸣和陆铮远,他俩不知道在笑什么,连上个厕所都能笑成这样。   时壹尴尬地把头转到另一边。   陆铮远在喊周辞的名字,时壹又转过头去看,周辞看到了她,赶紧拖着陆铮远走了。   时壹盯着周辞的背影发了好一会的呆,昨天好不容易握到手的喜悦一下子消失殆尽,虽然知道自己一厢情愿的可能性很大,但还是为周辞对她的态度感到难过。      “我什么时候躲你了!”周辞满脸的无法置信,笃定这是时壹瞎编的话。   时壹紧紧地抿着嘴唇,跟周辞怄气,好好的一次脸红心跳就变成了质问大会。   时壹转过头去,无声地抗议。   周辞把时壹的脸掰回来,两只手压得时壹的脸都变形了。   时壹拍开周辞的手,“干嘛呢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说完她自己就先笑了出来,以前模仿都不觉得像,今天该严肃的时候却破了功。   “我真的在问你啊。”周辞却不理会时壹故作夸张的笑,“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   然后呢。   时壹等着周辞接下来的话。      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我们就能够拥有然后了。      排队点餐的队伍移动缓慢。排在时壹前面的一个中年妇女开始发牢骚,接着是周围几个人开始吐槽,越说越大声。   “你们怎么做事的啊!”   “能不能快一点,我们都等很久了。”   吵闹声里混杂着本地的方言。   时壹看了周辞一眼,周辞的手机响起,向时壹示意,便走到一旁打电话。时壹忽然生出一股无力感,他转过身,背对着她,一切早该结束了。   她和周辞好像越走越远了。   前边有工作人员开始道歉,旁边新增了一个点餐处,几个人冲过去排队。   声音乱糟糟的,听得时壹头痛。      原本排在前面的人一下子都挤进了别的队伍,时壹反而捡了个空。   “您好,请问需要点些什么?”   时壹也不知道周辞喜欢吃什么,照着自己的喜好点了一堆,反正她是真的饿了,只想大吃一顿。   仔细地回想一下,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吃肯德基了。   她抬头看价目牌,似乎涨价了,连脆皮甜筒也换了样子,花边的样子还不如以前的那种木槌形状。      时壹站在柜台旁等着,戚词又发过来消息问她有没有碰到周辞,看来她前几年没修炼好的算命本事现在倒是灵验了。   “卖友求荣。”   戚词很快回复,“我有什么好处,有好处的人应该是你吧。”   时壹不知道该怎么和戚词形容这种感觉。重逢的时候有惊喜,几年前她也被墨镜那句“世界上所有的遇见都是久别重逢”洗脑过。话里有伪科学的嫌疑,但也很对文艺青年的胃口。   长安说有预谋的就不能称之为遇见。   果然墨镜的话也挺对。   时壹脑袋放空了几秒,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您的蛋挞好了。”服务生把一个蛋挞放进餐盘。时壹道过谢,端起餐盘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周辞。   他仍然背对着她。   时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打开汉堡咬了一口,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周辞。   她明明是告诫过自己不要再在意的。   汉堡里的沙拉酱挤得太多,时壹一口咬下去喷到了她的鼻子上,吸气时一下子吸进了自己的鼻子。   时壹手忙脚乱地拿着纸巾擦一遍又止不住德咳嗽,鼻子里疼得要命,一边还得控制自己的咳嗽声。她被呛到满脸通红,伸手去抓可乐却抓住了一只手。   “你怎么?”   时壹抓住周辞的瞬间松开,呛在喉咙里的沙拉酱也瞬间进了肚子。   “没事。”   突然就好了,时壹一下子无所适从,从要死要活的状态到完全没事的转变太过迅速。   时壹的脸还红着,头发乱糟糟地铺在脸上。   周辞看着她有点呆。时壹的发型没有大的转变,个子好像也高了,人也瘦了。   坐下来时他才开始细数这些和从前有差异存在的细节。周辞也猜测过时壹也许早就找到了更爱的人,结婚生子,柴米油盐,和别的许多女同学没有差别。   有可能的话,他会被邀请去她的婚礼,坐在高中同学的那一桌。      时壹的手机不断有消息提示音响起,是薛调发过来的一些写稿想法。时壹扫了两眼,就关掉了声音。   现在这种时候没心思看这些。   周辞注意着时壹的动作,他喝着可乐,抬眼看她。   “本来说是我请你吃的。”   “没关系。”时壹低下头继续啃汉堡。她暗忖其实周辞可以再晚一点进来,她特别饿的时候吃相不太好看。   时壹喝了一口可乐,放下杯子的动作和周辞同步,她习惯性地眯起眼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咦?”   默契如从前,现实成回忆,画面叠加。后来的很多个瞬间时壹都曾觉得无比熟悉,像是从前真真切切地发生过的,可仔细寻觅踪迹时那些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都回想不起来是在哪个时刻,周辞在放下可乐瓶的时候拥抱了她。 ☆、曾与你做不二臣(2)   学校每年的社团节都安排在某学年的第二学期,刚好就在期中考结束以后。   时壹和萧瑶冷战已经差不多有两个星期。   “你俩真绝交啊,这不是小学生才会做的事情吗?”戚词活动课时坐在萧瑶的位置上做作业,写了没几个字就开始和时壹聊天。   萧瑶抱着一大摞作业和书去了自习室。   “我没有这么想啊,你又不是没看到。”   过两天期中考了,时壹真不想再把心思放在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头。排练的时间更紧张,她一个人弹不好就会影响整个社团。   “不过你为什么不问她为什么啊。”   时壹放下笔,“我前几天给她写过纸条说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说出来之类的,但是她没回,我从总不能再倒贴着上去吧。人家不想理我我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啊。”语气里也有不满,听得出来,时壹是闷了很久的气了。   “我昨天跟她一起去行政楼的时候,说起你,她就不说话了。我本来还以为你们好了呢。”戚词跟时壹说,“有时候我也觉得她蛮奇怪的,可是很多时候我觉得她人还不错诶。班上的女生大多还蛮喜欢她的吧。”   “大多蛮不喜欢我的吧。”时壹垂头丧气,“前几天看到前排那个女生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都没跟她说过话。”   “你什么时候这么敏感了?”   “反正我真觉得她对我挺不友好的,好烦啊。”时壹靠上椅子背,头垂下去,一点都不想写作业不想做错题不想背政治啊。   “可是你不觉得同桌之间不说话很尴尬吗?”   “也还好。前几天我前桌去上厕所的时候还偷偷问过我和她怎么了,我只好说什么都没有。”时壹越说越觉得自己丧。   “我觉得我这次再要考不好,我高二就转文科班去了。”戚词换了姿势,趴在桌上,试卷上的小字被放大数倍,看都看不清,能够很清楚地问到试卷上的油墨味,大约是印好才不久。   时壹嘴角向下拉,戚词在理科班成绩长期不上不下,物理尤其差,再加上物理老师对她不友好,她已经对物理产生生理性厌倦了。   “真的?”时壹觉得分别好像就在眼前,坏心眼地默认了戚词期中考成绩一定不理想的结果。   “我每次都说我考得不好,可是我哪次考好过了,都没有什么对比,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怎么做都不好。”戚词侧脸贴着试卷,转过来问她,“时壹,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时壹叹气,“当然知道啊,每次看到别人成绩好长得好看又多才多艺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一无是处。”   比如说程蓉。   “我座位周围的几个女生特别喜欢比成绩,每次都说自己很差,有时候我都不想跟她们说话,我盯着自己的分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你说这样的比较有意思吗?”   萧瑶有时候也会这样,还有自己的前桌,甚至有时候她也会故意说自己成绩差让别人夸她,除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   然而人不只是优等生都喜欢攀比,好要让别人说起来才是真的好,自己觉得自己好是没有一点用的。   就像小学的时候只有被老师夸奖过的学生才能算是好学生,是可以拿奖状的。   “有些人就是会比较喜欢别人的夸赞,所以刻意说自己不好这样的反话吧。”时壹摸了摸戚词的刘海,“没事啊,别理她们就好,成绩并不能说明什么的,在我心里你比她们厉害超多的。”   戚词知道时壹是在安慰她,直起身体,试卷黏在了脸上,她扯下试卷,理了理乱糟糟的刘海,“反正就是很难过啊,什么事都做不好,也没有特别喜欢的。”   “我也差不多这样,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有很多同学在桌上贴了目标,每天鼓励自己上进上进上进,可是时壹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戚词胡乱地甩了几下手,“我现在有点低落,刷几道题冷静一下,等会再跟你说。”   时壹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她好像怎么说怎么做都不对。      第二天的语文课,语文课代表发了好几张范例作文下来,是从高一年级段里选了一些写得好的作文印刷的。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讲着这篇作文要怎么这么写,时壹却没心思听,自顾自地翻着那几张纸,意外地看到了傅峥的名字。   傅峥是整个年级段出了名的理科好,没想到感性细胞也蛮发达。   他写的是在他一次数学竞赛考砸了之后和他妈妈的对话,看到最后时壹隐隐觉得自己的眼眶热热的。   “下面我们来看看傅峥的这篇范文。”教室里响起一阵声响。   不知道哪个男生喊了一句“傅峥这么厉害啊”,众人又笑。   “傅峥你来读一下自己的这篇作文吧。”语文老师拿着讲义走到了傅峥所在的大组的走道旁。   “老师,我不好意思。”傅峥坐在座位上直接拒绝了语文老师的提议。   “你还会害羞啊。”张一鸣在旁边说。   “那就周辞来读一下。”语文老师的矛头突然转向了在旁边打瞌睡的周辞。      人们都说睡意是会传染的,时壹听着瞌睡精周辞的声音眼皮子开始打架,头慢慢地就贴到了桌子上。   时壹醒的时候,语文老师仍在讲话。但她有一种已经睡了很久很久的感觉,仿佛过了好几天。她的余光瞟到一旁的萧瑶,她如往常那样托着下巴追着老师的目光。   时壹有时候挺羡慕萧瑶的,能够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连气都不喘一下。   一节课下来语文老师在黑板上一个字都没写,深绿色的黑板总是反光,最左边的位置只剩白花花的一片。   时壹无聊又拿出那几篇作文来看,之前和萧瑶没冷战时她们俩还挺喜欢讨论一下别人的字,比如这个人的字好那个人的字不好。   下课后戚词拿了两包零食走到时壹的位置边,“呐,给你的。”   时壹笑着接过,“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戚词哼了一声,“你怎么还在看傅峥这作文?”   戚词说完,时壹怔了一下,正巧傅峥经过后门口,听到戚词喊他的名字,目光投过来,和时壹撞了个正着。   时壹心虚地缩了一下脖子。   傅峥快步走了过去,走到时壹面前,挤走了戚词,“你可千万别看了,周公子很有可能误会,真的。”   时壹啊了一声,傅峥抽走了时壹面前的那张范例作文纸,迅速折了三折,塞进自己的校服口袋里,“阿辞在等我,走了啊。”   戚词把手上的另一袋零食递给萧瑶,“给你的。”   萧瑶抬头,“不用了谢谢。”话冷冰冰的,说完马上低下头去继续写作业。   戚词捏着那袋零食看了时壹一眼,时壹作出了一个非常无奈的表情。      期中考试的成绩排名过了一个周末全部都出来了,年级红榜贴在过道的布告栏上,那天的每节下课红榜前都围满了人。   时壹和萧瑶的关系彻底降到了冰点。   萧瑶这次期中考的成绩已经跌出了年级两百,而时壹依然不温不火地在一百左右徘徊。   大家除了自己的成绩最在意的还是年级成绩前十位,名字时壹都是熟悉的,可除了傅峥其他她都不认识。   “这个八班的女生好像长得也很好看。”戚词的目光锁定第三个名字“程蓉”。   “你怎么又知道?”时壹的成绩一直都还算可以,她也没给自己强行定什么目标,所以看成绩的时候总觉得没有没有那种激动的感觉,就算考得分数不高她也没有失败感,因为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标准是什么,成绩的好坏在她心里界线一直都是模糊的。   “长安跟她认识,她告诉我的。”   时壹作出疑问的表情。   “你高二还打算去文科班吗?”   戚词也茫然,这次的成绩好像蛮好的,“不知道,我感觉这次我是运气好,不会的选择题都蒙对了。”   “我感觉我在班里都没有跟其他女生说过话,都没有其他要好的朋友。”时壹觉得说“舍不得”太过矫情,当面也说不出口。   要是和萧瑶一直这样,接下来的两年应该会很难过吧。   “你最近真的蛮感性的。”戚词看到正在朝她俩走过来的周辞,给时壹挤了个眼神示意她转头。   “你过来一下。”周辞拉着时壹的衣服往旁边走,“不好意思了啊。”他对戚词客气了一下。      “干嘛这么突然,那边那么多人。”时壹的衣服又被周辞给拉歪了,每次都这样。   “人家都在看红榜,又没看你。”   “我觉得你不像是因为考了年级第十一会心情不好的人。”时壹笑得不怀好意,十一正好和她的名字同音。说不定周辞在心里偷着乐呢。   周辞歪头看着时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呐,还给你的。”   时壹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这是周辞写给她的情书,打开来一看居然是傅峥的那篇作文,看得她哭笑不得。   “这个还还给我干嘛?”   “你别老看就行了,适可而止啊。”周辞说得一本正经,像领导视察时那种假惺惺的装模作样。   时壹词穷,也不知道傅峥和周辞说了什么,只好对着空气翻了下眼珠子,“要上课,回去了。”预备铃声响起,红榜前的人陆陆续续地散开。   “你别忘了今天下午要去彩排。”周辞跟上去,走在时壹的旁边提醒她。   时壹一拍额头,“你不说我真的忘记了,谱子上次忘在排练室,没拿回来,啊之前一直想着要去拿的。”   周辞听了又开始吐槽时壹练了这么多遍的歌还没把谱子背下来......      时壹和周辞各怀心事的面对面吃完了餐盘里的所有食物,时壹拿出纸巾擦嘴,口红擦了不少下来。出报社前等陈嘉云等时候,时壹特意给自己补了点唇膏,为的是气色看起来好一点。   吃东西前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她的动作一顿,莫名觉得尴尬。   周辞看到那张纸巾上残留的水红色,又抬眼看了一眼时壹的嘴唇,时壹被这一眼看得脸红,紧张得抿起了嘴唇。   “我吃完了,你可以说事情了吗?”时壹避过周辞的目光,故意垂着眼说话。 ☆、曾与你做不二臣(3)   时壹穿得单薄,双手环胸,无趣地用自己的脚尖踢着地面,从很久以前养成的坏习惯到现在都还没改过来。   风吹在□□的脚背上有点冷,时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冷的。   她斜眼看站在一旁的周辞,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高中的时候他总是穿得很少,时壹有一天实在憋不住了就问他,“你穿这么少不冷?”   “冷啊。”   时壹吃惊,“那你为什么不多穿点?”   “穿多了不好看。”   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他还是这么臭美。   时壹抬头,被风吹的,眼睛里浮起了一层泪,不远处的灯光变得模糊,在视线里被放大。被冻得出了鼻涕,连吸进来的空气都变得冷清,冬天好像不远了。   要是时间停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十年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依然爱他,他不在别人的故事里爱恨纠缠。   红灯开始倒计时,10,9,8......   时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欺欺人的短暂浪漫时刻。   空气里夹杂着周辞身上的味道。      “下午的事,我想多说两句。”   “你说。”时壹因为冷说话连嘴唇都在颤抖,她受不了在肯德基那样明亮的地方听一些也许会让她难过的话,自作聪明地说想去路上走走。   周辞皱着眉头问她确定与否,她站起身来很笃定地就朝外面走了。   看这情形,两个人都没有过马路的准备,对面的红绿色又开始红灯倒计时。   “我和她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时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周辞话里的“她”是谁,所以这算是解释?   “嗯。”   时壹每次得到了很想要很喜欢的东西之后就没有先前那种强烈的感觉了,她更喜欢的是得不到的,因为得不到的所以她才更喜欢。   上初中的时候她特别想要一双帆布鞋,可是妈妈觉得帆布鞋不好看就一直不肯给她买。等时壹上了大学终于自己买了一双帆布鞋之后,她却突然觉得没那么喜欢了。那双帆布鞋她只穿了两回,其中一回是试穿。   现在周辞给了她想要的解释后她又觉得她其实并不需要这个解释,她和周辞之间总要有一个人走出一步,要么转身要么靠近。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只会在原地踏步。她无法面对这辈子再也没有可能的结果。      文艺汇演的那天在后台,时壹紧张到手心冒汗。十个人上台弹唱,她是最左边的那个,而周辞在正中间。   “别紧张啦,随便弹弹就好了。”周辞一个劲地说着风凉话。   时壹哭丧着脸,“到时候我又把谱子给忘了怎么办?”   “反正你乱弹下面的人也听不出来,顶多被我嘲笑几天。”周辞说归说还是递了瓶水给时壹。   “不喝了,我怕上厕所。”   周辞笑,故意打量着她,“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至于的啊。”   时壹也不知道那天为什么紧张,就是特别紧张,紧张到口渴也不敢喝水,毕竟是第一次上台对着那么多人表演。   戚词还说带了相机只拍时壹一个人。      徐淑媛走过来,“周辞你够了啊,谁第一次不紧张啊。”   徐淑媛的话里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却让时壹听了红了脸,心虚地朝周辞看了一眼。周辞好像也理会了其中的意思,马上别过头,转身就走,“我去找个拨片。”   时壹若无其事地拧刚刚周辞给她的矿泉水瓶的盖子。   “去年上台的时候我也超紧张,今年就好了。”徐淑媛拉了把椅子坐下,“其实你弹得很好了。”   时壹心想这都是被周辞嫌弃出来的。   “还是怕忘了谱子,要不然就是弹错。”   “这么多把吉他呢,底下的人又不都是跟周公子一样有绝对音感的。”   时壹抖肩,“其实还好啦,也没有很夸张。”她稍微抿了一口水,喉咙发干有点难受。   周围不断有人走来走去,节目已经开始,吉他社的弹唱排在倒数第三个,前面要等一个多小时,时壹在后台干坐着有点无聊。   社里的有两个女生还在练琴,时壹怕把运气给用完了,就没再练。   “去不去看看节目?”周辞找完拨片又走了回来。   时壹问他,“怎么看啊?”   周辞把时壹拉到了幕布后面,旁边全是电线,密密麻麻的缠绕在一起,时壹觉得自己踩在上面很有可能被电流给电死。   有时候她的物理跟没学一样。      不知道是哪个班的节目,正在演相声,台下笑声一片又一片。时壹把目光转向观众席,乌漆抹黑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偶尔会有光打过去,但还是暗。   只有舞台上有光。   “我怎么觉得这节目有点无聊。”时壹收回露在幕布外面的视线,顺带把周辞也拉了回来。   周辞回了时壹一个“你真没劲”的眼神。   时壹又不肯示弱地呛了回去。她拉着周辞在幕布边上说了很久的废话,等后来回忆的时候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大概都是一些琐碎的抱怨,有些不能说的全部都一股脑地倒给他了吧,时壹一紧张就话多。      等上台之后,时壹发现自己之前的担心完全多余了。   舞台旁边的插座出了问题,十把吉他的插头根本没地方全插上,所以时壹弹的是一把没插电的吉他。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   握紧双手绝对不放   下一站是不是天堂   就算失望不能绝望   我和我骄傲的倔强   我在风中大声的唱   这一次为自己疯狂   就这一次我和我的倔强“   唱到最后,全场大合唱,时壹红了眼眶。   唱完了,旁边的于落过来拉她的手,时壹看到她眼睫毛上挂着的眼泪。   她转头看向在舞台正中央的周辞,周辞也刚好回过头来看着时壹,她看着他笑。她像在一个乘着独木舟在海上独航多年的人终于看到了陆地。   那时候她觉得再也没有人能够比笑起来的周辞更好看了。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后来在高铁站的站台上看到呼啸而过的白色的风时,她终于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那时的每个瞬间,心底留下的都是被风吹过的湿漉漉的痕迹。那是江南温柔而长久的梅雨季节,一边生长一边腐烂。      光源离他最近,周辞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手电筒,她看着周辞嘴角向上弯了弯。她在舞台最角落,不知道周辞能不能看到她回给他的笑。   “过来过来,来鞠躬。”时壹愣愣地,于落拉着自己三步并两步地抱着吉他走到舞台中间。十个人并排手拉手向台下鞠躬,时壹还懵着,脑子里都是《倔强》的旋律。   就这么结束了?   “你是不是哭了?”下台的时候,时壹小跑追上于落。   于落抬起手,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有点感动,有一种全世界我们最棒的感觉。”   “虽然我俩的吉他都没插电。”时壹笑得眯起了眼睛。   “其实我刚刚忘词,太感动了,觉得自己好厉害哦,你也很厉害。”于落比时壹更激动,伸出手给了她一个超大的拥抱,“超感动的,你也超棒的。”      时壹好不容易在后台收拾东西拥挤的人群中找到周辞,笑嘻嘻地对他说:“我刚刚真的乱弹了。”   周辞把吉他放进盒子里,一边回着时壹的话,“哦,你还挺得意的。”   时壹的兴奋被周辞的话浇了冷水,哼了一声就走,周辞忙着也没追出去。   虽然有点闹情绪,可是离开报告厅的时候时壹还是照之前说好的在东门等周辞。   周辞和几个男生留下来打扫,过了很久才出来,时壹就靠着墙玩了很久的贪吃蛇,一只小小的诺基亚里头能打发时间的只有这个游戏。   “我以为你走了呢。”周辞出来,看到时壹有点惊讶。另外几个男生识趣地马上离开,带着几声不怀好意的咳嗽声。   时壹已经见怪不怪,笑了笑,把手机收进口袋,“那我走了啊。”   周辞走上去拉住时壹的袖子,“既然你都等了,我就勉为其难地送你回寝室吧。”   哪里是送,男生寝室和女生寝室只隔了一条路,明明就是顺路。      “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吧。”应该说是挺好的,不过时壹认为形容心情时该有所保留就得稍微说得不那么好一点,留点儿打脸的余地。   “可惜没看到你唱歌。”   时壹抬头笑着看周辞,“我也没看到主唱大人唱歌啊。”   “你又不是没看过。”   时壹眼里的笑意满溢,“性质不一样,对不对?”   周辞皱眉,满脸嫌弃,“你还是应该多跟傅峥学学,什么时候应该恰当抒情。”完了周辞又补了一句,“怪不得作文写不好。”   时壹气急败坏地往前走,甩掉走在她身边的周辞,“再跟你说话我就不是人。”      第二天早上到教室时,时壹不仅看周辞不顺眼,连带着傅峥也一起看不顺眼。   时壹好像突然失忆了一样,在跟自己较劲很久之后,突然问旁边的萧瑶,“你说周辞这个人为什么这么讨厌?”她咬牙切齿,看他不爽又不能把他怎么样。   萧瑶瞪大了眼睛。   时壹不解地和萧瑶对视几秒,才突然回忆起来,她和萧瑶冷战很久了啊。   一时间,想挖个地洞赶紧把自己给埋了,心里千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马蹄声都凄凉得无法描述。   萧瑶接过话,“可是你喜欢他呀。”   这样的对话模式正常进行,好像两个人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时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曾经忿忿地有过很多不好的念头,比如这辈子再也不会跟萧瑶说话就算有一天她来求自己和好,再比如等到时壹哪天功成名就而她萧瑶中年发福。但到萧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时壹忘掉了所有不开心的时刻,她一下子就释怀了。   “才没有。”时壹心虚地说,语气慢慢地弱下去。      傅峥在走廊截住时壹,偷偷地把她拉到了一边。   时壹警觉地看着傅峥,难道真的是来教她怎么抒情的?周辞未免太幼稚了点。   “时壹啊。”傅峥一本正经地叫时壹的名字。   时壹不寒而栗,“干嘛?有话快说。”   “昨天你们社团表演的时候,你旁边那个女生是谁?”傅峥问完假正经地朝周围看了两圈。   时壹嗅到一股荷尔蒙的味道,眯起眼一脸奸笑地看着傅峥,“咦?”   “你快说啊,我知道你跟她关系挺好的。”全程盯着人家看,而于落全程在和时壹说话,这关系能不好么?   “你怎么知道?”   傅峥故作轻松地挠了两下自己的头皮,“你说呗。”   “你是不是喜欢她?”时壹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当一回媒婆。   “你说不说啊?”   “不过,你干嘛不问周辞?”时壹觉得奇怪,傅峥和周辞那几个男生天天混在一起,关系好得不得了,这种事情傅峥不问周辞却跑来问她。   “我问了啊,他不肯说。”周辞鼓励傅峥要敢于自己去发现,不能事事都依靠别人。   “哦?他为什么不跟你说?”   “不说算了。”傅峥作势要走,眼睛却一直盯着时壹看。   时壹拉住他,傅峥心里一喜,想着果然时壹比周辞好对付,这就破功了,没想到却听到时壹说,“周辞不说我也不说。”时壹说完就松开傅峥,绕过他走进教室后门。   “……."   傅峥气得站在门口跺脚,这算什么,俩人坏得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曾与你做不二臣(4)   傅峥央求周辞和时壹无果,决定再死皮赖脸地找时壹问一次。   “时壹,我一直都觉得咱俩交情还不错的。”   “是的。”时壹点头。   “所以为什么要周辞干嘛你也干嘛呢,做人要有自己的主见对不对?”   “是的。”   “所以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几班的?”   时壹笑,“都这么多天了你还没打听到啊?”   傅峥一脸“我知道我就不会厚着脸皮再来问你了”的表情。   “我之前真以为你开玩笑呢,周辞为什么不跟你说啊?”时壹是真的不知道周辞为什么不告诉傅峥。   “你们俩怎么老一唱一和的,有意思么?”不说就算了,问的问题还都一样,几个意思啊?   “真喜欢呀?”时壹又试探傅峥。   傅峥有点不好意思,扭捏地说:“不喜欢问你干嘛?”   “好吧好吧,告诉你,她十五班的,名字叫于落,于是的于,落下的落。”   时壹觉得再捉弄傅峥也没什么意思,按道理傅峥整个年级段认识的人也不少,干嘛非得缠着周辞和她告诉他那个女生是谁。   傅峥回答说这事越低调越好,人多嘴杂,他倒是没什么关系,对人家女生不太好。      时壹把这事儿告诉了周辞。   “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告诉于落一声。”   “我今天去他们班找她,她不在。”时壹说,“你说阿峥不会是真喜欢她吧?那我们班那几个明里暗里喜欢阿峥的不得伤心死?”   “人也许不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周辞挑眉,好像有点暗示时壹什么的意思。   “你也是咯?”时壹选错重点。   周辞懒得理她。以前没在一起的时候他还觉得时壹是个蛮聪明的女生,可越到后来越觉得她的智商堪忧,但这也没有体现在她的成绩上,对着他的时候,周辞巴不得死死地摇醒她,别再问那种弱智到极点的问题了。   周辞不说话时壹又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傅峥于落的名字啊?”   “我跟于落又不熟,反正你跟她关系好,阿峥肯定会来问你。”周辞还真是什么都料到了。      时壹有意无意地和戚词提起了傅峥之间问她于落的事情。   “十五班的?就是那个长得瘦瘦弱弱,很仙的那个女生吗?”   “对啊。”   “老师上次说的我们年级段那个得了全国编程第一名的学霸女好像也是十五班的,叫什么名字来的?”   “夏什么来的,忘了。”时壹对别人的辉煌经历一点兴趣都没有,有点印象不过是老师在课上提了又提。   别人的人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变成她的人生,她不喜欢喝那种一点营养都没有的鸡汤。   “话说我好像有个蛮厉害的初中学姐也在十五班,怎么厉害的人物都汇聚到十五班去了。”   “我们班有我们俩还不够厉害吗?”   “时壹你的脸突然变大了。”戚词又把话题绕回来,“副班真喜欢那个女生呀,我之前还一直觉得他是那种不开窍的人呢,你看他每天都和男生一起玩,跟女生关系也不远但也不亲近,跟你最好,可能也是爱屋及乌?”戚词一本正经地想象着傅峥追女生的样子。   “哪里跟我最好了。”时壹推了戚词一把,“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是在指我抢了他的周辞。”   “修罗场啊?”   时壹的眉头皱成一个八字。   “其实我前几天发现我们班那个谁好像喜欢陆铮远。”怎么又扯到陆铮远身上了?   “哪个谁?”   “庄洁洁呀。”时壹说,“有一天我政治课上无聊不小心看到了在看陆铮远睡觉的庄洁洁,平时隐藏得够深吧?”   戚词被激起的好奇心瞬间熄灭,“我看我们全班只有你不知道这件事了,早八百年都过去了,你居然还一脸新奇?”   时壹一脸的问号,“什么?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一直以为你知道啊。”   “我不知道啊。”   “我真的以为你知道啊,萧瑶也早就知道了,她还跟我讲过呢。”连整天埋头学习的萧瑶都知道了,时壹是有多后知后觉。   “所以真的是全部的人都知道?”时壹不禁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人生。   “陆铮远自己应该也知道吧。”戚词记得之前有几个男生在开玩笑来着,她正好经过,听到了两三句对话。   时壹一脸生无可恋,“为什么我才知道?我一直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还憋了好几天呢,觉得明目张胆地说出别人暗恋的事情不太好。”回想自己过去这几天的行为,她还明里暗里的一直偷偷观察着庄洁洁,真是太愚蠢了。   怪不得作文写不好呢......      时壹和于落的关系不错,但貌似并没有好到可以掏心掏肺聊心事的地步。傅峥和于落的事情时壹多半是从周辞那里听说的,周辞没那么热衷于别人的事,也只是在傅峥提起时留心,告诉时壹的还要在原有的少上再压缩一下。   大意为傅峥是真喜欢于落,于落是真不喜欢傅峥。   周辞概括傅峥的状态为苦恋。于落知道傅峥喜欢她可是她不要。   “所以说喜欢有时候也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至少和喜悦毫无关系。   依时壹对于落的一些了解,她不要的一定不会拖泥带水,她绝对干脆利落一刀斩断。由此可想而知傅峥的难过。但时壹也无法感同身受。   傅峥并不需要别人为他难过。      傅峥喜欢于落的事到后来,学校里挺多人都知道了,戚词因此低落了十分钟。   “我真以为傅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呢。”   “男同学就男同学,能别那么瞎矫情吗?”长安一听这词儿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自己写的时候还真没什么感觉,但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切,你管我。”戚词又哼了一声,拉上时壹。   “这不是挺正常的吗?”时壹挑了半天也没能挑出那句子里的什么毛病来。   长安说:“没人说不正常啊。”   “那你俩吵什么呢。”   “长安说我说话瞎矫情。”   “你不会是喜欢傅峥吧?”这个想法冒出来,时壹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吓到的是她以前怎么从来没往这个方面想过呢,从种种迹象看来,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啊。   戚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时壹,“你瞎说什么呢?”   “真的啊,看不出来啊你。”长安也在一旁起哄。   “你们别瞎说,我怎么可能喜欢傅峥啊!”   时壹做出一个很猥琐的表情,“你干嘛这么欲盖弥彰?”   “心虚吧你就,这种事都不告诉我们!”   戚词真想跳进黄河里洗一洗,时壹脑子里都是什么东西居然会觉得她喜欢傅峥?她怎么可能喜欢傅峥?她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人见人爱情敌无数的男生?   “你们别乱说啊,我真不喜欢傅峥,我不想被我们班那谁打死。”戚词说的那谁是张溶月,张溶月喜欢傅峥这事儿还是时壹告诉她的,时壹说是张溶月告诉她的。戚词跟张溶月关系不太好,她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总之就是不太好,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   长安还只当戚词是害羞,不肯承认,但看到她表情严肃,有生气的症状才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时壹和长安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好啦好啦,不说啦,行了吧,我们乱讲的。”时壹有点后悔刚刚开了一个并不聪明的玩笑,戚词要真生气了她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你们别那么严肃嘛。”戚词觉得气氛突然很尴尬,她不过是阐述了一个事实,干嘛非得弄得是她死活不肯承认。不过这事儿要是反过来,她也无法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去考虑。   “所以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傅峥喜欢于落。”时壹回答,她只记得这里了。   “但于落不喜欢他呀。”长安说,“所以傅峥为什么还要喜欢她?”   “他一开始又不知道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   长安疑惑地看着戚词,“我觉得你理论知识非常丰富。”   戚词也不谦虚,“言情小说看多了,那些套路都明白了。”   “不过我们那么操心傅峥的事情干嘛。”时壹觉得三个人凑在一起讨论别人的情感问题真的有点无聊,而且更无聊的是她和周辞讨论的也是同一对,偶尔下课没事萧瑶也会问问她,最近的话题貌似全是傅峥和于落。   “傅峥怎么算也是高一五班的班草了,对吧?”戚词挑眉,向长安抛过去一个眼神。   “对啊,关心同学,应该的。”长安成功接下话题。   “什么时候评选过班草了?”时壹又觉得自己缺课了,怎么评选班草这样的大事她都不知道?   “寝室夜谈会!”   “为什么我不知道?”   “你天天就知道躲被窝和周辞发信息,哪次说话你听到了啊?”长安真是吐的一手好槽。   “我和他也没有天天发啊,顶多两三天一次。”   “要不就是你睡着了,萧瑶之前还一直奇怪来着,说你怎么晚上都不跟聊八卦了,是不是八卦细胞活跃也分白天和晚上。”   “什么歪理啊?我听到过你们聊那些老师的,还有十三班那一对,是吧,还有张一鸣。”时壹又想起来,“我记得之前聊过说高中毕业以后想做什么的,长安你不是说了要成为人民教师春风化雨培育□□点钟的太阳吗?”   不过时壹确实听别人聊的多,自己说的少,夜深人静的时候人容易矫情,她对着周辞矫情过了总不能再对着寝室一群人再矫情几遍。   “看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戚词一个白眼,“以前你和周公子还没好的时候,我和长安还编排了很久你俩的故事,不过你们真是好的太顺利,一点八卦的余地都没了。”   “你们都说了什么?”时壹好奇,想听听看别人是怎么形容她和周辞的。   长安说:“感觉就是遇到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很不容易,很难得,毕竟我和戚词连早恋的机会都还没有。”   戚词拼命点头,“看你们谈恋爱的样子,早恋还是很美好的。”   “然后呢?”时壹觉得没有听到她想要的答案。   “还有什么然后?”戚词问时壹,“我本来想说的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 ☆、曾与你做不二臣(5)   高二的时候,谁都没料想到学校会突然打散原有的班级按照成绩再分一次班,前一百二十名的和最后几百名的按照成绩排,中间的顺序抽乱,随机组合。   可想而知,时壹和周辞不再在同一个班,但好运气的是,正好在隔壁。   到新班级的那天,时壹看到了一个熟面孔。   “我们又是一个班。”萧瑶对时壹说。   班主任还没来,教室里的人三三两两地讲着话,大概都是原先班级认识的。   “我们班的好像有好几个。”时壹看到旁边那大组有几个熟悉的女生,转过头看到了正和几个男生聊人生聊理想的陆铮远。   这是灾难。   “戚词在文科几班啊?”   虽然期末考戚词的成绩还不错,但她还是选择了转去文科班,按照她的说法是人生太多不确定了,她没勇气赌一把。   “好像是在18班。”即文科三班,这样看来还不错。   “一会排位置的时候我们还做同桌吧。”   时壹愣愣地答应,“好啊。”   不知道周辞知道了又作何感想。要怪也只能怪时壹自己,不懂得拒绝,每每找借口托辞都有一堆破绽,到头来还是会被对方劝服。况且萧瑶这么说了,时壹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更何况,她在这个班上没有其他的熟人了。   除了陆铮远。   上次时壹和萧瑶冷战后和好,戚词问过她,“你真的不会介意吗?心里有芥蒂之类的?”   “还好吧。”时壹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她有时候只记得人家的好,可有时候只记得所有的不好。刚和好的时候时壹也没去在意那些不好,最直观的结果就是没以前那么亲密了。   戚词酸溜溜地说:“我以前觉得你俩关系特别好,一起走的时候我总是被冷落了的那个?”   “有吗?”   “有啊,萧瑶跟你说话,长安也跟你说话,我话都插不进来,她们说的都是我不太知道的东西。”戚词也暗搓搓地想过,时壹和萧瑶掰了也挺好的,这样就不用再纠结时壹到底跟谁比较好的问题了。平日里戚词不会直接问,有这样的小心思存在总显得自己小心眼,什么都爱和别人比。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俩的友情已经随着一起说别人坏话更加坚固了。   时壹之前还真的没怎么注意到,“我都不知道你会这么想。我还觉得你和长安关系好呢。”   粘起来的时候就像连体婴。   原来各自都曾有没有说出口的秘密,生怕那点儿略显阴暗的小心思彻底暴露而让对方讨厌。但到后来,所有的耿耿于怀都能够光明正大地说出口。      在开学一个多星期后,有个晚上戚词给时壹发了一条短信,“人生百难,时壹,我想你比我勇敢。”   果然晚上是文艺青年活动的高峰期,连戚词都逃不开瞎矫情。   彼此经历过的人生不过才十余年,总觉得自己经历过大风大浪,最大的苦头都已经吃过,那时的年少装老成,以后回想起来是要惹人发笑的。   寝室里那些在被窝里亮起的手电筒的灯光,卫生间里纸张的悉悉索索声,别人在用每一分每一秒追赶剩下的人生。   时壹抬头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她也无力。无论和谁比,她都算不上勇敢。戚词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深深地击中了时壹。   每天的重复生活让剩下两年的高中时光漫长得看不到尽头。早上七点钟的自习,随后的四节课,午饭午休,下午四节课,晚饭,三节晚自习,无数的题目,重复的题型,每一天都翻来覆去,每一次都重蹈覆辙。   十点钟以后的夜空总是温柔,劝慰着焦急地想要飞向外面的世界的人们离那一天都近了一天。   过了一分钟,手机黄色小屏幕的光暗了下去,机身被时壹握得沾上了她的体温。   时壹听着下铺女生的呼吸声回想起很多细节。   手机屏幕的光又亮起,时壹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把头缩进被窝里查看信息。   “今天听了一首歌,有一句歌词我觉得你应该会挺喜欢的。“是周辞发来的。   时壹回:“是什么?”   只有在和周辞发信息的时候,时壹才觉得他俩的相处模式是正常的,周辞只会用文字讲人话。   “本来讨厌下雨的天空,直到听见有人说爱我。”   时壹不知道这是什么歌,却被周辞说中了,她很喜欢这句歌词。   “你挺有品味的。”时壹对着手机笑。按键的手机打字时声音很大,时壹每按一次键就得缩一下脖子,一句话打完额头都出了一层汗,闷在被窝里,气都透不过来。那时候的诺基亚,充一次电,能用好几天。   “那当然。”周辞回得很快,大概和时壹一样,正蜷在被窝里侧着身体和手机较劲。   “你怎么还不睡?”时壹生怕吵到别人,翻身的时候努力放轻动作,闭着眼抿着嘴,成功地从右边转到左边,右手用力打字快了一点。   “你为什么还不睡?”   “我正要睡的时候你发信息过来了。”时壹暗笑,反正周辞不在她面前,她瞎掰两句他也不会知道。   “又是我的不对了?”时壹回复信息,还没打完一句话,又进来一条,她退出编辑页面,“你就吹吧。”   时壹忍住笑意,“神经病啊你。”   “你才神经病。”周辞怼时壹从来不会让,也不怕时壹生气,永远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恨得牙痒痒的时候,时壹也拿他没办法。   “我要睡觉了。”时壹打了一个哈欠,已经十一点多了,明天六点钟就要起床。   “好。”   “你就不会说晚安吗?”   周辞从来不跟她说晚安,有时候时壹说了晚安,周辞干脆就不回了。   “说晚安。”   时壹气得清醒了几分,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周辞更讨厌的人了,想着骂他却还是妥协,“睡觉睡觉。”      周辞的生日在九月二十三日,他学着一个作家说自己是天女座的。   时壹也是个行动派,一大早就在学校小卖部买了一块蛋糕趁着早上人少去周辞他们班放到了周辞桌上。   所谓蛋糕,就是用透明的塑料薄膜包起来的蛋糕块,连奶油都没有。   时壹觉得有点寒碜,周辞看到了说不定又怎么嫌弃她。   她只好把自己桶装方便面里的叉子□□蛋糕,权当是生日蜡烛。贼头贼脑地做完这一切后她发现自己连贺卡都没写。   “你会不会觉得太寒酸了一点?”萧瑶问时壹。   早自习还没开始,时壹坐在教室里背英语单词,背着背着就开始发呆。   “难道这个还讲究吗?”时壹觉得有蛋糕吃就不错了啊,更何况她还精心准备了蜡烛。   萧瑶放下语文书,“九班有个女生喜欢一男生,男生生日她送了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   萧瑶不是不喜欢聊八卦吗,怎么突然消息这么灵通?   “可是我不会叠千纸鹤啊,九百九十九只能叠到天昏地暗吧。”   “她在追那个男生来着,千纸鹤好像是他们全班一起叠的,叠到后来老师都感动了。”萧瑶一脸这事我都知道你居然不知道的表情。   时壹是真不知道。她想她是太久没有和戚词聊天了,失去了实时八卦消息的来源。   “听起来是有点浪漫诶。”时壹觉得自己肯定不会为了一个人做出这种感动天感动地感动全世界的事情来的。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光在那放着什么用都没有,还不如蛋糕来得实惠,能够填饱肚子。   其实时壹和周辞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什么浪漫细胞。   有人觉得千纸鹤浪漫,而时壹觉得蛋糕实惠,这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冲突。叠千纸鹤的那个女生不一定觉得蛋糕不好。   时壹觉得想象周辞为她叠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比想象她为周辞叠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要实际得多。   她一定做不来那么精细的活。   不过一个生日而已,要那么隆重干嘛。时壹早上会去小卖部买蛋糕也只是昨天晚上周辞发信息给她说要生日礼物,不给她就死定了。   时壹狗腿到极点,在蛋糕堆里选了个最便宜的。因为她知道周辞不喜欢吃蛋糕,而她想不到别的比蛋糕更能代表生日的东西。      高一的时候,周辞妈妈送来的蛋糕饼干基本都落到了时壹的肚子里,时壹也因此胖了好几斤。期末考结束后的那天,在教室打扫卫生,周辞妈妈走到教室,看到时壹就喊她“喜欢吃蛋糕的同学”。   要是周辞妈妈知道她儿子在和自己早恋会不会顺便变脸成恶婆婆用前来逼她们分手?   周辞告诉时壹,他跟他妈妈说了有个同学特别喜欢吃她做的蛋糕,有一次返校他就指了一下,本来以为妈妈马上就会忘的,没想到一直记着时壹。      时壹和萧瑶对话的时候不以为意,觉得怎样都好,生日随便过过就可以。但早读的时候越想越心虚。比起九百九十九只手叠千纸鹤,时壹从小卖部里花了两块钱买的蛋糕块真的太敷衍。这直接能够上升到态度问题,更何况她连贺卡都还没写。   到后来都脑补出了周辞跟她提分手的画面。 ☆、曾与你做不二臣(6)   两个人明明就在隔壁班,可默契得一整天都没碰到过一次。时壹下课时一直往外张望,都没看到周辞。   周辞平常下课有事没事就会来四班门口绕一圈。   时壹出去上厕所时也非常有缘分地完美错过。是不是周辞真生气了?按照周辞那脾气百分之八十是这样。   时壹想过问萧瑶,可那一次莫名其妙的冷战过后她和萧瑶的关系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差,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一起回寝室,但时壹知道已经不一样了,两个人之间已经存在隔阂,并且这个隔阂在没有翻天覆地的大事的撞击之下是无法被打破的,长久地横亘在两个人之间,提醒着双方那一段不愉快的时日。   时壹暗地里也在和萧瑶较劲,每次看到她的成绩不如自己也会窃喜,看到她拼命学习的样子会产生反感的心理,也很在意别人对她和萧瑶外貌比较的话。   她有一天晚上和周辞说过这件事,周辞不解地笑笑,“你们女生之间蛮复杂的啊。”   “我跟你说真的,虽然我知道这样想很不对。”   “嗯,我能理解。”周辞一脸毫不在意的表情,似乎并不想淌这一躺浑水。   时壹气周辞的反应,狠狠地在他的手臂上掐了一下,“你觉得萧瑶长得好看吗?”   “你干嘛问我这种问题。”   时壹流露出不开心的神色,心里已经有了跟周辞怄气的念头,正在考虑是一天不说话还是两天不说话,她肯定是熬不过三天的。   周辞看到时壹的脸色不对,又赶紧补了一句,“我们寝室的人都认为你好看。”   时壹居然被八大金刚都认为好看,她有点意外,半信不信地盯着周辞,没准又是他编出来骗自己的。   “真的。”周辞回答时壹的眼神。   “你们寝室还聊这个?”   “多的是你想不到的。”周辞说,“我们还蛮热衷于讨论这个的。”   时壹真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么无聊。”   “你们女生不是很喜欢给男生的长相排名吗?”   “这你都知道。”晚上熄灯后同寝室的女生好像真的排过,傅峥还是没有异议的第一名。   “就允许你们明目张胆,我们偷偷摸摸还不行了?”   “那你们还讨论过谁?”时壹好奇的是周辞讨论的还有谁。   “太多了,我想不起来了。”   时壹瞪周辞,周辞一把揽住时壹的脖子往前走,“你最好看,行了吧?”      周辞听到时壹告诉他高二又和萧瑶做了同桌,也并不觉得意外。他知道时壹不会拒绝别人,更何况,萧瑶和她关系无论如何还算是说得过去。   小心眼谁没有,他也有。   “到时候可别跟我来说烦死了烦死了啊。”周辞还死不要脸地模仿时壹的语气,把“烦死了”三个字音调故意拔高。   时壹脸红,又去掐周辞。他太瘦了,手臂上一点肉都掐不起来,周辞每次还假装嗷嗷的喊疼。   “你走开你走开。”时壹一生气马尾一甩就往前面走,发尾老是会甩到周辞的脸,淡淡的发香从鼻端飘过,发尾扎在脸上有轻微的氧意,周辞从没和时壹说过他喜欢这个瞬间。   他和往常一样去拉时壹的袖口,“得了吧你,每次都只会这一招,除了装生气还有没有别的啊?”   “没了。”时壹歪着头,有气无力地垂着肩膀,等着周辞向前多走一步。   “一一啊,我跟你说,稍微宽容点没什么不好的。”   时壹的名字写成数字就是11,周辞一本正经起来就喜欢喊她一一。时壹听着别扭,却也不排斥这份亲近。   周辞有时候特别幼稚,但有时候又显得要比时壹成熟得多,时壹钻牛角尖的时候他也会给时壹灌点大道理。时壹不爱听也要反驳,但周辞才不理她。   “我觉得我也没那么小气啊。”   “你对我还不够小气?”   时壹拧眉,“其实你对我不满很久了吧。”   周辞两眼一翻,“我跟你认真说呢,不要跟人闹矛盾,就算是萧瑶做得不对,你不乐意也要装出大度,让她觉得是她对不起你,而不是你亏欠了她。”   时壹被周辞的逻辑绕得头晕,“本来就不是我的错啊,明明是她突然不理我的,我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啊。”时壹知道她和萧瑶的矛盾只会越扎越深,没有一笔勾销这一说,时壹记仇又小气,而萧瑶也并未做出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时壹在人前怂,只会在背地里发泄自己的不满。   “你知道细节是个什么东西吗?”周辞恨铁不成钢。   时壹忽然觉得周辞的傻白甜都是表面的,内里藏得深着呢,活脱脱一个心机婊。   “那你也不能颠倒是非黑白。”   “你知道你的问题吗,一一?”周辞说,“你喜欢计较得失,别人有一丁点对不起你你会连做梦都记着。”   时壹知道自己是这样的,可她哪里错了?难道要让她装大度的圣母,对谁都笑脸相迎,天天热脸贴冷屁股。说白了这一次时壹不是不满于萧瑶,而是不满于周辞对她的态度,怎么着周辞也应该安慰她一下,而不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又给她讲那些大道理。   周辞知道时壹在钻牛角尖,谁劝都听不进去。   “所以你很在意这一点?”   周辞手臂一甩,笑着说,“其实棱角分明很好,我只希望你活成你自己。”他才不在意时壹怎样对别人怎样斤斤计较,他所希望的不过是时壹自由快乐。      二十七岁的周辞,他决定回到处女座。生日那一天他许下生日愿望,再过一年就忘了时壹。而在二十七岁的第三个月,时壹坐在了他的副驾驶上。   词句连接不上的告白与寒暄,两个人却比谁都明白。   墨镜文绉绉的一句电影台词写得过分美丽:世间所有的遇见都是久别重逢。   一路上两个人没有多说话,时壹直愣愣地盯着车头看,死死地盯着同一个地方,眼睛疲劳,慢慢地渗出眼泪来。   “你知道我今年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一个星期前,时壹过了自己二十六岁的生日。   周辞看着路,没有转头看她,只问:“是什么?”   “我在想,要是这一年我和你没有遇到,我就不惦记你了,找个人结婚生孩子,过最平庸的下半辈子。”过这辈子再也没有你的下半辈子,也许会比自己想象得更幸福。   长安彻底结束了那段失败的感情后告诉她,世界上没有谁离开了谁是不能活的,再爱都是幻觉,清醒了才有下一次飞蛾扑火的资格。   那天她们彻夜长谈,又哭又笑,尽管如此,时壹依然有所保留。她做不到把一切都毫无保留地说出口,像放下了一切那样轻松,只经历过一次周辞让她这辈子都害怕彻底坦白。   周辞轻笑带着几分苦涩,“我记得你以前喜欢看王家卫,他前几年那部电影里有句很著名的台词,知道我说的哪句吗?”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时间倒退到十一年前。   “周辞你蛋糕吃了吗?”   时壹担心了一整天晚自习下课后周辞会不等她直接就回寝室,但时壹走到三班后门看到周辞的时候就把心安稳地放回了肚子里。   她问的问题周辞没回答,周辞看起来并不想跟她说话。   “你不理我?”时壹心虚低着头走了一路,眼看着要走过操场,还有一半路程的就要到寝室了,贺卡在口袋里都被她给捂烫了。   经过操场的北门,时壹为了拖延时间,把周辞拉进了操场。他依然沉默。   这个人实在是太小气了,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教育她别那么小气。      “周辞,你再不理我我就走了。”两个人在操场看台下面沉默地对峙。   时壹理亏,却还是被周辞气到了。她承认她小气,但周辞应该要大气一点的啊。   她转身走了两步,没听到声响,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周辞还站在原地。时壹气急败坏地又走过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周辞沉着脸,不出声。   “你这样我不喜欢你了。”时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敷衍地对待周辞的生日,她知道错了,可是周辞的冷淡真的让她感到害怕。   时壹第二次转身离开,真的做好了周辞不挽留的准备,没想到周辞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袖子。   “真没别的了?”周辞的声音如往常那样好听。   时壹又气又笑地回头,从口袋里拿出信封塞到周辞手上,“呐!”   周辞微微低头,过了一秒又抬头,“再加一样吧。”   时壹不解地看着周辞,他伸出双手拥抱了她。   短袖布料单薄,彼此地体温传递轻易。周辞的拥抱很轻,几乎是只碰到了她手臂和脖子上的肌肤,没由来的心动。时壹抬眼,看到了夏天结束前的星空,每一颗星星都璀璨明亮,她只希望每一段感情都能够拥有好的结局。   明明是周辞的生日,她却充当寿星的角色许了一个的愿望。   时壹的贺卡还攥在周辞的手上,时壹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缠绕在他的身旁。时间真奇妙,有时候觉得度年如日,有时候却一秒抵过永恒。   “周辞,我不祝你生日快乐,我只祝你每一天都自由快乐。”时壹从来没有这样虔诚地说过话,她说给周辞听,也说给天上所有的神明听。   愿她能够得偿所愿,让喜欢的男孩子如她所愿的自由快乐。   黑暗里落下的泪,没有人会看得到。 ☆、海鸥不再眷恋大海(1)   时壹毕业后和傅峥也断了联系,他的一些事情时壹都是断断续续很零碎地听戚词或是长安提起的。她与和周辞共同的朋友几乎都没有往来。那时心高气傲,不肯低头,失一次恋都觉得天要塌下来,觉得任何一个人都会嘲笑一败涂地伤痕累累的她。   很多年过去,她勉强从自己的困境里走出来,却还是没能从别人的眼光里全身而退,她从始至终都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里,这是从小时候开始的自信缺乏。   很多人在说“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那会让自己活得很累。”   在时壹看来,那不过是成功者的自欺欺人。对她来说,那些心灵鸡汤一无是处,连最基本的慰藉作用都没有,反而让她产生厌恶。   她急于向过去的自己告别,与过去的记忆与经历脱离一切关系,可是又一次一次地堕入原来的迷宫中,找不到出路。   有时候也会突然地怀念,在短暂的回忆过程中回味愉快。   提起傅峥这个名字时,时壹会想到周辞,所以基本上她也很少提,只是听说傅峥好像彻底结束了单恋,投向别人的温柔乡了。   “这也正常,付出得不到回报,再耗于落也不会改变心意啊。”似乎时壹认识的人和她一样,都挺倔的。   毕业的时候还没有微信这种东西,当时时壹只在那个很小的诺基亚直板机里存了于落的手机号,换新号码的时候群发过,没有收到于落的回复,后来就再也没有了联络。   “也不知道于落为什么不喜欢傅峥。”   “为什么要喜欢啊,我记得我以前还开过你喜欢傅峥的玩笑,你不喜欢傅峥别人也不喜欢,哪有要一定喜欢的道理。”   戚词想着:又不是人人都是你和周辞,话到了嘴边突然收回,脸色微变,戚词抬起眼看了一眼时壹,又轻飘飘地把话转移,“但要是有那么一个这么帅的男生喜欢我,我估计就按捺不住寂寞了呢。”   时壹一脸:你就这出息。   “你要这么想,一个人好不一定是被喜欢的理由,好人卡知道吧?”   戚词也不是不能理解,单纯是站在昔日是傅峥好友的份上替他可惜,满腔深情付诸东流,到最后没有成就童话故事的完满结局。总以为坚持就能改变,没想到时间不过是把答案变得更笃定,说过了的话决定了的心意变点儿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动。   “要不然那些言情小说里总写什么品学兼优的女学生喜欢叛逆少年呢,俗话说的好,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时壹好像是在为于落开脱,“或许恰恰就是傅峥太好了。”   其实时壹是在劝说自己,为周辞开脱,在别人的故事里为自己找一个台阶下。过去很久了,她还在极力美化自己失恋的事。   “但我怎么听说后来于落找了个常春藤博士啊,又高又帅的。”   “你这都能听说?”戚词和于落真是变点儿交集都没有的人,时壹好说当年也和于落关系还不错,居然一点点八卦都没有捞到过。   “你太低估南二中八卦小分队的实力了。”      张一鸣结婚是在时壹大学毕业一年半后,那时候时壹在一家投行工作,收入稳定,一路下来,似乎她的人生路走得很顺遂。   她收到请柬后很意外,考虑了很久去还是决定不去,当时甚至都包好了份子钱让长安代给,说是要出差去英国。   “你真不去呀?”戚词心知肚明时壹躲避的原因却还是想再劝劝时壹改变主意。   “嗯。”   戚词口无遮拦,“你难道真的觉得这辈子躲着他就能好了?高三的时候你开始当鸵鸟,头在沙子里埋了七年了,也该出来透透气了,因为周辞躲着以前的同学你至于吗?”   时壹看到这些话沉默了很久,隐藏了很久的事实被戚词一语道破。其实一直以来所有人都知道时壹的自欺欺人,她不过是仗着别人对她好,以为假装的视而不见与安然无恙能够成功蒙混过关让她继续做以前的那个时壹。   想来,终究是她太过天真。   戚词也不知道来了什么气,看着时壹那样子就生气,看她平时很开心,有时候也像高中那样爱发呆,但给人的感觉太不同了,她从来不肯主动说出难过的事情,别人的关心也没有用。      时间过去五分钟,消息无法再撤回,戚词对着绿色背景的那几排字咬牙切齿,为什么自己说话还是不能成熟一点呢。   时壹要是真生气了该怎么办?   她又手抖地发过去一条,“我瞎说的。”这句话才是真瞎说。   “你说的没错啊,这就是我。”时壹沉默很久,不知道如何回复才显得合适,怎么都是错,一直以来还抱有幻想,只好期待着不再见面,不会再经历一次落空。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最终失去的那种感觉真的太痛了。   若真在老同学的婚礼上碰面了,她又应该要怎样?以眼泪?以沉默?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和其他同学一样寒暄然后说再见。   无论是哪一种,时壹都相信自己会输得一塌糊涂,满身破绽。她从来都无法很好地掩藏自己。   “你别生气啊。”戚词知道她和时壹知道什么都能说,就周辞这个名字真的不能随意提起。她清楚地见证了时壹曾经有多喜欢周辞,她就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时壹。若换作她在时壹的位置上,活得一定不如她好。   “你以前不是对我说过,人生百难,我比你勇敢吗?”时壹高中毕业时,换掉了那只按键盘的诺基亚直板,换了当时非常流行的红色滑盖。   与周辞的信息来往时壹在分手的时候就已经全部删光,高三毕业那天翻信息记录时,不是不觉得可惜。毕竟她能记住的只是少数。   有人说,两个人的感情走到尽头,只有一个人会带着曾经的回忆继续生活,而另一个人则是头也不回地走掉。   时壹想,连她都忘了,还指望周辞记得吗?毕竟是他不要她的。信息来往前前后后大概有几百条,手机的储存空间不够,总是提示让她删掉,时壹只得选一些不痛不痒的。可到了最后,连又痛又痒的都没能够留下。   最后记下的一些信息大部分是和戚词还有长安的,寥寥几条于落和徐淑媛的,其余的全部抛到了虚拟空间,不会有人去回收。   说过的话,如经历过的感情,过了就是过了,谁提都不再记得。      戚词回忆起来这句话是在她去文科班的一天晚上,睡不着觉,心情低落时发给时壹的,“对啊,你居然还记得。”   “恰好记得这句话。”时壹一直在想自己勇敢在哪里,连见周辞一面的勇气都失去了,谈何勇敢。   “不过现在看来,这句话似乎也不对,你也知道,我一直在做鸵鸟,不肯面对事实。”对于逃避事实这件事,时壹一直很勇敢。   戚词还要劝时壹,“不过我们和他们也不一定会坐一起啊,张一鸣也知道,不会刻意安排这种不聪明的事情的。”   “重点不是这个。”时壹说得心累,失去解释的能力,怎么都是欲盖弥彰。   “我知道你的意思,万一他要带个女朋友过来,我相信你会有掀桌子拎起桌子砸向那女生的可能。”   “你怎么能确定我砸的不是他呢?”时壹露出略带苦涩的笑。   “你不舍得的。”   火光在头顶炸开,再熟悉不过的情绪窜遍四肢百骸。   舍得?怎么可能舍得。时壹甚至已经原谅了爸爸,也原谅了妈妈,原谅了过去种种,唯独不能真正原谅的就是周辞。   她想着让他亏欠,让他愧疚,尽管他不会知道她心中所想,可能也并不再关心。   戚词真是太了解她了。   就算子弹会穿透胸膛会让人失去生命,时壹也不会眨眼的替周辞挡去那一枪。她怎么都不会舍得的。她希望他活得痛苦,但又不愿意看他真的落魄。自由快乐像时间格子里的一句暗语,她到底还是希望他过得好。   每一刻她都在重复杀死那个自相矛盾的自己,每一刻都重生。      可时壹还是去参加了张一鸣的婚礼。   新娘是张一鸣的大学学妹,女生追的男生。   “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人就是她了。”印象还停留在高中里那个成天嬉笑打闹的捣蛋男生,如今在婚礼上对已经泪流满面的新娘说着再深情不过的话。   一辈子太难,说一辈子太容易。   时壹眼眶泛红。以前她也想过那个人就是周辞了,她原本以为他们可以就那样过一生的。   十七岁时想太多的未来为时过早。   回想起来诧异于怎么可以这么早就喜欢一个人。   戚词已经拿着纸巾在抹眼泪了,“时壹我也好想结婚啊。”   周辞没有在婚礼上出现,傅峥也一同消失,这两个人以前成天和张一鸣厮混在一起的死党居然缺席了他的婚礼。   张一鸣过来敬酒时,没有在时壹面前提起周辞半个字,时壹想着他哪怕说一句也是好的。   她有时真渴望从别人那里听到他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张一鸣已经喝了不少,他红着脸对时壹说:“希望早日能够参加你的婚礼啊。”   时壹不知道是不是玩笑话,没有点头也没有说客套话,她喝完了酒杯里的酒,怀着见周辞一面的希望破裂,人生海海,大梦初醒。 ☆、海鸥不再眷恋大海(2)   当时是为什么分手的。   高二下半学期,四月,艾略特所写的最残忍的季节。   时壹的爸爸外遇被发现,外遇对象还是小叔叔前妻的亲妹妹,妈妈受不了,离家出走,自杀未遂。所有的变故突如其来,杀了全家人一个猝不及防。   时壹虽然觉得自己的家庭没有像周辞家那么幸福美满,但她从来没有想过生活会有那么黑暗的一面。   她周末一回家,就是妈妈无穷无尽的哭声、吵闹声,睡到半夜常常听到东西砸碎的声音。   客厅的那张茶几被拦腰打断,电视机旁边的花瓶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片。   时壹太清楚妈妈的性格了,宁为玉碎,无法忍受婚姻里这么大的污点,她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对自己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丈夫会和另一人女人亲密无间。   她永远活在以自己为中心的世界里。   爸爸永远在道歉,而妈妈永远在喊着混蛋,所有污秽下流的脏话原来在成人世界里这么普遍。   终于,时壹看到了爸爸出手打妈妈。   奶奶和姑姑赶来的时候,时壹就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她觉得眼前这一切都让她难堪,被发现的那个瞬间她的毛孔都在流泪。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一个家庭分崩离析,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痛苦与不甘。      “时壹,妈妈真的撑不下去了。”五月的第一天,妈妈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小孩子。   时壹抿着嘴,沉默。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甚至罪恶地想过这一切都是你们活该。她无法劝解别人,她连自己都劝解不了。   大人们只觉得她冷漠。   “妈妈和爸爸真的分开了,你怎么办呢。”时壹快满十八岁了,在她自己的认知里已经是一个能自理独立生活的人了。“离婚”两个字就含在自己的嘴里,可是她说不出口。   “我真的舍不得你。”妈妈拉住了时壹的手。   时壹鼻酸,可还是假装冷静地说:“你不用舍不得我。”   时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困难倒不如彻底分开,老死不相往来,眼不见为净,对谁都好。   到真的分开的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的舍不得。      时壹在学校时也常常不在状态,和周辞一块儿走着走着,她就开始哭。在家里装出来的那些冷漠到周辞面前全部都化成了软弱。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一双鞋,可是我妈妈喜欢另一双,她就给我买了那双,拎着袋子走的时候我把袋子扔在了大街上。那双鞋我一次都没有穿过。”小时候的事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好像一点都不爱自己的妈妈,这是最直观的感受,可是看到她哭,时壹也会跟着心酸,血脉相连的感觉真奇妙。   “她不开心的时候会骂我和我爸爸,所以我也能够理解我爸爸为什么会找别的女人。”时壹眼神空洞,“我偷偷跑去看过那个女人,她长得一点都不好看,我奶奶也说那个女人又矮又丑。爸爸应该也特别难过吧。”      “周辞,我觉得这个世界对我好不公平,为什么这种事会落到我的头上。”时壹开始自怨自艾,她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黑暗的,上天一点都没有给她能够炫耀的资本,过人的天赋、完满的家庭或者是优秀的成绩。   有时候努力了很久,可一点儿成效都看不到。努力和坚持都是骗人的话,她再也不信。垂死挣扎,每一天都在抵抗悲观情绪。   “有时候我特别讨厌我爸爸妈妈,他们对我一点都不好。”时壹说,“小时候我想要什么我妈都不给我买,一直都是学习学习,你知道吗,我听到学习两个字就觉得好恶心,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一点都不喜欢学习,要是我考试成绩不好,他们就会吵架,开始计算到底是谁的责任。我妈加班的时候,我爸带我出去吃饭,常常一起的都是一群中年男人,他们只知道拼酒。有时候我会想,喝了酒要是出了车祸就好了,可是一次都没有。”   周辞听着时壹说话,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才好,这些经历时壹第一次剖白。   他从前一直觉得时壹就是那种成长过程中无忧无虑的女孩子,能说出口的只有,“你别难过了”或者是“你别哭了”。   活蹦乱跳浑身坏心眼的时壹好像突然死去了,面前的这个时壹让他感觉非常陌生,他有几个瞬间觉得他不再喜欢她。   “周辞,你一点都不懂我的难过。”时壹哽咽着,连日来的眼睛都是肿的,好在平时她和萧瑶说话也不多,一起走到食堂一起吃完饭回教室,期间可能一句话都不说。   “周辞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难过?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我爸妈这样子也不是我的错啊,周辞,你说话啊。”   同样的场景,繁星满天的夜空,两个人的距离被无限扩大。时壹看不清周辞的脸,她只流泪,身体里有流不完的眼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   “周辞你说话啊!”时壹压低音量,声嘶力竭。   周辞依然沉默,向前走了两步,伸出双手把时壹拥入怀中。   “我觉得我说什么都没办法让你开心。”他的声音里也满是疲惫。   时壹的眼泪打湿周辞的校服,她颤抖,鼻涕都沾了上去,“周辞我真的好难过啊。”时壹喉咙开始发痛,说话都变得吃力。她的绝望站立在针尖上,小心翼翼而无可奈何。   “我知道。”   周辞无法感同身受时壹的难过,他知道她真的很难过,想起她的时候也会难过,仅此而已。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时壹。过去种种不清晰与一晃而过的念头在此刻汇聚,被烦躁与重复的乏味钻了空,信念与誓言开始瓦解。   玻璃瓶身一点点的裂开,伴随着很轻微的破裂声,裂痕构成了非常美丽的花纹,连周辞自己都没有明确地意识到这是分崩离析前的最后宁静。      时壹回到家依然是无止无休的争吵。   “你们全家不得好死。”妈妈的诅咒,她把时壹也骂了进去。有些时候,妈妈连一眼都不想看她。那个说“舍不得她”的人好像并不是这个整天更年期综合症发作的女人。   餐桌上,爸爸一言不发。他说什么都能引发新一轮的骂战。   妈妈情绪平静的时候会对时壹说一些话,无外乎是学习。   “你们快期中考了吧,你就不能进步几名?你这样的成绩211、985很悬的,你知不知道,你们班主任告诉我你上课喜欢走神,还交了男朋友。”她接着说,“我就不想说你什么,天天把心思用在谈恋爱上,能有什么出息,觉得两个人好的时候能有多甜蜜,骨头轻死了,我告诉你,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今天跟你好,明天跟另一个人好,难说今天就和别的女的好得不得了了。”妈妈夹着菜又说,“有些人以为自己长得好看死了,女的看到就会扑上来,人家说几句好听的,马上钱一把一把地扔出去,不知道给野女人买什么东西。”   时壹埋头吃饭,这样的话她几乎听不下去。   她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子的两个人还要维持着婚姻关系,相互伤害,揭对方的伤口,这怎么能算是爱呢,二十年的相处经不住别人的一朝插足。      姑姑给她打电话过来让她安心学习,不要理家里这两个整天神经兮兮的人。   时壹只是答应着,台灯下,对着一堆做不完的作业,她讨厌的文言文和诗词赏析,眼睁睁地看着字一行变两行,最后一个字都看不清。   姑姑在说着什么时壹也已经听不进去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停止时,时壹问:“小娘,他们为什么不离婚?”   “你这傻小孩,说什么话呢。”姑姑被时壹的话吓了一跳,又是笑,“他们离婚,你怎么办呀,你还要结婚生小孩,现在男方家长很看重这个的,晓得不晓得的呀?以后处对象了,人家知道你是单亲家庭,要不跟你好的。”   时壹想说,不会的,周辞已经知道了。   “以后不许有这种想法了晓得伐?毕竟是你亲爸妈,你爸和你妈再找一个后妈要么后爸给你,对你不会这么好的了,大学还没上呢,听到没有啊?”姑姑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好像那个需要倾诉的人不是时壹而是她。   时壹还是不能认同姑姑的想法,为什么爸爸和妈妈一定要维持着关系而且还要说是为她好。   她不要这种好。   时壹最后含糊了几声,把电话挂了。   时壹给周辞发短信,“刚刚和姑姑打电话......”编辑了几个字,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她捕捉着蛛丝马迹,翻来覆去的。所有的环节都已经不一样,按照脚本,剧情不应该这么走。      回到学校见到周辞,时壹仍旧是哭。她除了周辞再也找不到别的人能够听她倒心事,她真的太需要有个能陪在她身边的人了,周辞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垂死挣扎的唯一依靠。   “时壹,你能不能别哭了?”周辞依然是这句话,可语气已经发生了变化。   “我忍不住,我就是想哭。”时壹抽抽嗒嗒地哭着,接过周辞递过来的纸巾,“周辞我真的好难过。”   “你不能把注意力转移到作业考试上去吗?你爸妈的事情你哭也解决不了。”   “可是一想到他们真的要离婚我就很难过,我其实并不想他们分开。”就算他们好像并没有特别特别爱我,我也没有特别特别爱他们。   但亲情和爱也不见得要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时壹你能不能别哭了,你怎么就知道哭啊,一天到晚哭。”周辞别过头。   时壹坐在操场的看台上转头看着变得陌生的周辞,她脸上残余的泪被风吹干。   而他没有看她。   周辞不喜欢现在的时壹眼里的那种悲观,他受不了。喜欢的一个人完全变了样,他想都不敢想,除了躲避他无能为力。   “周辞。”时壹轻轻地喊了一声周辞的名字,周辞不回应她。时壹带着浓重的哭腔又喊了一声,“周辞。”   声音被撕裂,破冰而出的绝望。时壹的眼神渐渐暗下去,她紧咬嘴唇,浑身颤抖。   她告诫自己不要没有止境地抱怨,不要做一个只会怨天尤人的人,可是每一次破例,她换来的都不是安慰和好过,只有更深层的失望。   周辞承担不起她的希望。   “除了哭你还知道什么?竞赛加分保送,你现在脑子里还有这些吗?”   “我有的。”时壹的声音很轻很轻。此刻像极了小时候考试不及格被妈妈训斥的场景,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你就没有什么更长远的目标吗时壹,你从来没说过以后要去哪个城市考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   周辞你就不能容忍我是个没有追求的人吗。   “周辞。”时壹无力到只能喊他的名字。   可是周辞不想听,他想得到一个笃定的答案,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概括,能给他继续下去的理由就好。   可是时壹也同样承担不起他的希望。   两个人都渴望比肩而立,都渴望长久陪伴,在对方的身上寄予了太多,都想让对方变成自己更喜欢的样子。可到底是太年少,做什么都不得当,怎么都无法顺遂,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我先走了。”周辞从看台起身,离开操场。   时壹红着眼看他的背影消失在五月的夕阳里,她知道,她摇摇晃晃的独木舟周围又变成了广阔无边的大海,而大海里都是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呀,我把文直接扔存稿箱里忘记设置时间啦,诚恳鞠躬~! ☆、海鸥不再眷恋大海(3)   这些天萧瑶似乎是看出了时壹的心情不好,但她从来没有问起过。下课时,萧瑶常常和周围的几个女生聊天聊得很开心,她们的笑声又尖又刺耳,常常听得时壹头疼。   时壹不知道这样的友情还有什么维持的必要,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却还要忍着恶心一起吃饭上厕所。   她们相互讨厌,可是从来不在明面上说破。   萧瑶太喜欢和她比较了,时壹知道她永远无法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对话时连加个感叹词都要考虑再三。      老师上课又夸了萧瑶。物理的随堂小考,时壹只擦到了及格线的边缘,而萧瑶接近满分。   时壹上课时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听着老师讲,萧瑶在一旁非常认真地记着笔记。   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的数字一天一天缩小,时壹告诉自己该努力学习,可就是怎么都找不到动力。她像是被人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只想颓废下去,悲观地觉得人生来受苦,一点意义都没有。   又何来戚词说的勇敢。   又是气又是难过。手机没有电了,只能去学校的公共电话亭打电话给妈妈。   时壹想给一点关心,也想得到一点关心,可她悲哀地发现什么都没有,她无法给也无法得到。说不了几句又是争吵,学习与早恋的永恒矛盾。   时壹没办法辩解说一点都没有影响自己的学习,至少她现在退步明显,连班主任都已经委婉地提醒过她。下周的期中考她一点把握都没有,老师上课讲着重点,她机械地抄下来,怎么都理解不了。一首七言古诗要背上半个小时,一天比一天更讨厌语文课,讨厌每个字的意思都要计较的文言文,讨厌明明没有什么感情却非要强编感情故作矫情的范例作文。   她所讨厌的范围扩大到整个世界。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打响之后,萧瑶才说不去吃晚饭,要留在教室做作业。此时教室里的人走了大半,时壹站在座位上忽然觉得自己很傻。她面无表情地说好,走出了教室。   出了门,她想去找周辞,找他一起去小卖部买个面包也行。可是转念一想又决定不去了,转身朝中央大道走去。   周辞他现在应该去打篮球了,去了教室也是没有人。   时壹其实已经很饿,教室里没有一点充饥的存货。她非常非常想吃饭,可是食堂的人太多,一个人吃饭总显得孤单又尴尬。   时壹不喜欢别人奇怪地看自己的眼神。她决定去小卖部买面包或者是泡面,如果可以,还想吃山楂片。   刚刚下课,小卖部里非常拥挤,时壹好不容易才挤进了人群,看到了正在拿饮料的戚词。   戚词转过头来时也看到了时壹,她挤过来,“诶,时壹。”   “你一个人买饮料啊?”   “对啊,我还要买个面包。”两个人走向放面包的货架。   “晚饭吃了没?”   “我吃面包。”戚词低头正在选面包,纠结着是要红豆面包还是刀切面包。   “陪我去吃饭吧,我想吃三食堂的小馄饨。”戚词手上的饮料被时壹夺过,顺手放在了面包的货架上,拉着戚词挤出了小卖部。   “你怎么了?”戚词不解地看着时壹,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   时壹快步走着,“我特别特别饿。”   “萧瑶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   “等下跟你说啊。”饿起来的时候,时壹都忘记了生气和抱怨,她真的很想很想大吃一顿,现在只有食物才能治愈她了。      时壹吃完一大碗热乎乎的馄饨,又跑去买了四个生煎饺子,吃到打嗝才开口和对面坐着的戚词说话。   戚词非常震惊,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时壹这样,“看来你真是饿坏了,好几天没吃了吧?”   “中午吃了饭啊。”   “你做了什么,饿成这样?去搬砖了吗?”戚词不明所以,依然开着玩笑。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饿,特别饿啊,你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吗?”   “可以可以,有时候我也会感觉特别饿,而且认为全世界都没有比我更饿的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嗯。”时壹满意地点点头。   “所以你可以说你和那谁了吗?”   “哪个谁?”   戚词前后看了一圈,用嘴型告诉时壹,“萧瑶。”   时壹反应过来,吃得太入神,忘了要和戚词讲的正经事。低落的情绪被重新唤起,胃里食物的热度虽缓解了不少,但也没能从根本上改变她的心情。   “感觉她最近看我挺不爽的吧,就是什么事都要跟我比一下,连语文作业都要跟我比。”时壹的语文一直都是出了名的不好,长期拖班级平均分的后腿,真不知道萧瑶已经渴望优越感到了这种地步。   “她也太过分了,优越感也不是这么赚的。”女生之间衡量好坏的重要标准之一一定是有能不能一起说某个人的坏话这一项,而不管对错戚词永远都是站在时壹这一边的,所以她们能做好朋友。   时壹不喜欢书上说的所谓的“诤友”,她讨厌过分理性刻板的人,她想要的只有可以一起说坏话的朋友而已。   “反之我最近特别特别讨厌她,特别特别讨厌那一种,可是我又找不到别人陪我一起吃饭,你在文科班太远了。”还能光明正大地说得出讨厌,尚且爱憎分明,少年心性,死都不妥协。   “那你就不要理她,一句话都不要跟她讲,冷漠到底!”戚词拿着筷子敲完,表达她的愤怒。   在高一闹矛盾时的前后,时壹也没觉得自己能够这么不喜欢一个人,到了多说一个字就讨厌的程度。高二学习压力不断加大,班上很多同学其实都在暗地里比较,岂止是班上?   每个人都在较劲。   说不清楚是她自己改变了自己还是外部的人事改变了她。总之她变了。   “我真的好希望你跟我还在同一个班里啊。”时壹搅拌着剩下的馄饨汤,装生煎的碟子里只剩下一些油,时壹萌生了还想吃的冲动。   “你是不是和周公子有什么矛盾啊最近?”戚词问得有点儿含蓄。   时壹一惊,抬头,“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你看起来不开心,好像不止是因为生气吧。”其实是戚词从别人那里听说的,时壹和周辞有点那什么不对劲。   她之前一直想着,时壹不来找自己肯定有她的理由,她听风就是雨的一惊一乍也太显故意,好像一点都不看好时壹和周辞的感情一样。   时壹继续低头搅拌,漫不经心,“其实也没什么啊,都挺正常的,就是作业有点多,没有跟他一块儿走了。”她遮掩了这些天冷战的现状,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是把对周辞的不满发泄到了萧瑶的身上,而正好萧瑶也对她不满,形成了水火不相容的局面。   “你很久没来找我玩啦。”戚词说,“我一直觉得你有了周辞就跟我没那么好了。”   “哪有啊,你比他重要多了。”真的是这样,还是只是和周辞的感情出现裂痕时的一时气话?   食堂里热气腾腾,扑面而来的不只是是热气,还带着浓重的油烟,脸上衣服上都像是沾了一层厚厚的油,时壹的眼睫毛也像是被油粘住了,眼睛怎么都睁不开来,视线越来越模糊,一大颗泪直直地掉了下去,眼泪消失在浑浊的馄饨汤里面。   戚词没有看到。   那一瞬间太快了,抓不到摸不着,被拉长的缓慢只有在高速镜头下才清晰可见,眼泪平静而快速地死亡。   时壹意识到了和周辞之间某种微妙的变化,但在戚词面前只能强装一切都相安无事,她一直都觉得和周辞的感情如一件精美的瓷器没有一点儿裂痕,而残损会带来廉价,她知道,所以她只好拼了命地保护。   “真的呀,你以前可不会轻易说这种肉麻的话,要是被周辞听到,找我来单挑我可打不过他啊。”   “你还有打不过的人?”时壹继续低着头,重复机械动作。   “看不出我只是个弱女子吗?”戚词又不要脸地说着假话。   “你俩怎么在这里?”   时壹抬头,看到的是端着餐盘的长安。   “诶,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戚词朝长安挥手。   “等等,我去跟我饭友说一声。”长安端着餐盘又快步离开,过了一会又折回来。   “我们也走吧,反正都吃完了。”      三个人一起去压操场,上一次一起压操场已经是在一年前了,转眼间就要高三。砖红色的橡胶跑道把鞋子的底边都染红了,气氛莫名有些告别的味道。   “怎么都不说话啊你们俩?”长安问戚词和时壹。   “一时间找不到话题,说什么?”戚词看了一眼手表,晚自习上课还有半多个小时。操场上的人挺多,三三两两的,运动健将在练长跑,一个又一个的在她们身旁跑过。   “为什么有点儿沉重?时壹心情不好?”戚词白了一眼长安,责怪她的多嘴,长安看到戚词的表情,心下了然。   “没有心情不好啦。”时壹心想自己表现得是有多明显,长安一上来就看到了。   “那你怎么看起来这么萎靡?”   “你还没跟长安说萧瑶的事情呢,快说快说。”戚词认为说别人的坏话能够让自己心情好,同理,对别人也是一样。   时壹看了戚词一眼,“你说吧。”   于是戚词就真的开始说了,“萧瑶这个人好无聊的,什么事都要和时壹比,今天不去吃饭也不提前告诉时壹,脸色还特别差,跟时壹欠了她五百万似的。”戚词说得气愤,好像她那时真的在场一样。   长安转头看时壹,时壹弯下了嘴角,表示不开心。   长安听着戚词的话,点了点头,“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你别太在意她就好了,好学生嘛,总在意别人会不会超过自己,好胜心太强了。”   “可是她有哪一回超过时壹了吗?每次都是时壹排名靠前啊,高一的时候还莫名其妙不理时壹来着,这个人真的好讨厌哦。”戚词变成了时壹,把所有的槽都吐了出来。她是真的为时壹抱不平。明明时壹当她真心朋友,却要被这么对待,换谁谁受得了。   长安不答话,戚词总结了一句,“总之这个人就是很讨人厌啊。”   “知道啦。”长安有点儿犹豫,考虑着要不要说出口,“其实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们诶......”   “不会是萧瑶喜欢周辞吧?”   长安听到这话狠狠地拍了一下戚词的头,“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不去写小说真的太可惜了。”   “言情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好朋友总是因为一个男的闹不和,不然她干嘛平白无故讨厌时壹啊。”戚词看了一眼时壹,好像在问她:我说的对不对?   时壹看着长安,等待回答,她知道戚词的说法一点都不可能,萧瑶的眼神哪一次不在傅峥身上?   “其实萧瑶她以前问过我,对你是什么看法,很久之前了,现在回想起来感觉那时就有点苗头了。”   “什么时候啊?”戚词表现得远比时壹要来得惊讶多。   “高一冬天的时候吧,好像月考前?”长安努力回忆,那会她也没多放在心上。现在被戚词这么一说,模模糊糊地又再次记起了这件事,早在萧瑶第一次和时壹闹别扭的时候就想说的。   “怎么不早说啊?”时壹的表情有点儿难堪,声音又发生了变化。她怎么也算是曾经真心地对待过萧瑶,没想到她这么早就不喜欢自己了。无力感爬上心头,给了她沉重一击。原本她因自己的讨厌而感到愧疚,但知道事实如此后,愧疚没有消退,而她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之前有好几次想说,都忘记了,然后看你们俩和好觉得再说有点挑拨离间。”长安说得吞吞吐吐。   时壹不知道长安是怎么看待自己和萧瑶的,亲密的说笑吵闹,原来都是一场戏啊。   长安感觉自己多嘴了,后悔把这事儿说了出来,扯了扯戚词的衣角,让戚词来接话。   “所以时壹你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就不要再理她了啊,她假惺惺的,你就做自己嘛,能换位置赶紧换。”   时壹此刻想着最好和萧瑶老死不相往来,或者回教室去大骂她一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让她难堪让她羞愧让她知道什么是难过。   可是她胆小,她什么都做不出来。回到教室她依然只能做一只缩头乌龟,看她成绩蒸蒸日上,看她如鱼得水,继续维持着貌合神离的关系,把难过与不堪都藏进头发丝里,不让任何人看到。 ☆、当时明月在(1)   随后的一段时间,期中考来临,期中考结束后又是会考,会考后又是期末考,当中夹杂着数次的小考,没给人一点儿喘息的机会。   连高三的教室已经空空荡荡时壹都没多大的感觉。   只是偶尔在晚自习间隙抬头看窗户外边的时候,五楼的灯都不亮了,一栋楼被硬生生砍掉了一截的感觉,有种麻木掉的疼痛。   天气越来越热,短袖穿上身,西瓜被频繁地带进教室,女生间传阅的言情小说封面又破烂了一些,头顶的电风扇每天要哗啦啦地响上好几个小时。时壹总是在心里做着头顶上的电风扇会不会砸下来的假设。   家里的情况一点都没变,争吵与抱怨,咒骂与沉默,时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从四月到五月,现在已经六月了,2006年马上就要过去一半,高考还有不到一年。   时壹有时候都忘了周辞的存在。他偶尔会给她带个布丁送瓶牛奶,时壹微笑接过还会说一声感谢。   暑假两个月留校补课,高三的战线被最大程度地拉长。   教室被重新分配,时壹所在的四班搬到了五楼,而周辞所在的三班在对面的五楼,一整条长长的回廊的距离,只能隔窗相望而无法用脚步度量。   幸好戚词在的文科十六班就在三楼。      长安把那件事告诉了时壹之后,时壹依然没能鼓起勇气和萧瑶决裂,两个人依然保持着假惺惺的关系,萧瑶仍然对时壹冷冷热热,时壹也习惯了,埋头学习。   她没有成绩拔尖到前几名的科目,通过竞赛加分或者是保送和她基本无缘,自主招生三位一体要等到高三的下半学期才会全面进行。   时壹抬头看黑板,数学老师演算着最后一道大题的计算过程,圆锥曲线里永远都有用不完的思路,写不完的情况,一种二种三种,甚至会出现第四种,想起高一的时候她和周辞还比过谁能用最简单的方法做抽象函数的题,想来都是过去。   那些花头精百出的大题,时壹有时候解得出,有时候解不出。萧瑶对着数学题挠头皮时,实在解不出也会问时壹,时壹不会不教她。但时壹有时候实在不喜欢她做出了一道题之后那种得意洋洋的样子。   原来对一个人的讨厌是不会随着时间改变的啊。真心错给之后就再也不愿意拿出来了。      暑假最后一个星期高三放假一周。   时壹出校门时遇到了周辞和他妈妈。   时壹已经很久没看到周辞了,此刻突然遇到都让双方感觉有些尴尬,他妈妈转过头来看到了正和周辞对视的时壹。   “你好呀。”周妈妈很热情地来拉时壹的手。   “周辞妈妈好。”时壹走过去,周辞妈妈身上的味道非常好闻,她忍不住多闻了一下。   “放学了?自己回家啊?”   “不是的,我姑姑来接我。”   “哦哦,姑姑来接呀,是不是很久没吃阿姨做的蛋糕啦,下个星期我让周辞拿给你,阿姨最近学做了一种新口味的蛋糕?”   时壹转头看周辞,周辞显然也很意外。   “妈,现在女生都要减肥,蛋糕吃多了会胖。”他说得很不耐烦。   “女孩子还是胖一点好看,时壹你不要减肥的,对身体不好的,以后长大了就知道了。”   “北北。”时壹听到姑姑的声音,寻声找去,果然在校门口看到了姑姑。   “谢谢周辞妈妈,我知道了,我姑姑来接我了,再见。”   时壹又看了一眼周辞,轻声说:“再见。”      “你跟你小女朋友了怎么了啊?”周辞妈妈在车上问周辞。   “妈,你管那么多干嘛。”   “我还不知道你啊,人家女孩子明显都不想理你了,别一天到晚就做题做题做题,脑子里厢有点别的东西,灵光一点好不好的呀。”后视镜里的周辞已经转头看窗外,明显没有谈话的欲望,“每次跟你说话都这副样子,我跟你说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听到了。”   “我跟你讲嘛,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周辞?”      虽是放假一周,但作业布置了两周的量,时壹在家除了做题就是做题。白天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倒也清静,但这种情况下,非常容易注意力不集中,常常走神。   过了晚上十点钟之后,时壹就再也没有刷题的欲望,对着题目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这句话到底用了什么手法,时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连个梅雨都要写得这么文绉绉,直白一点难道不好吗。   她很想和周辞分享这种感觉,他一定能够理解的。   手机拿到手上,打开信息,黄色的屏幕背景,键盘上的漆有些已经被磨损了,看不清笔画和字母,好在时壹已经都十分熟悉,连什么字打出来在第几排第几个都烂熟于心。   “语文作业很多,我写完了数学和化学,打算先做语文,可是效率真的好低。”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的琐碎,还可以不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天在操场,听完周辞的一席话,时壹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预备铃声响起,她才如梦初醒地跑回教室,在班主任来的前头坐在了位置上,拿出试卷放在桌上假装认真学习。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分手,想过有骨气地对周辞说分手。可就像对待萧瑶那样,她说不出口。面对周辞,她更舍不得。   是真的舍不得。   特别特别喜欢的人突然要分开了的感觉她想都不敢想。至少现在离他们说过的未来还很远,轻易喊停会让之前所有的付出与努力都付诸东流。她迫不及待想看到结局,就算以后不如从前,她也不会先退出,她已经失去太多了。      时壹盯着自己编辑好的信息盯了很久,太过刻意,她的小心思大概会被周辞一眼看穿。黄色屏幕上的小字被一字一字删除,光标一闪一闪的,编辑新信息的界面又变成了空白。   到现在,她和周辞的感情是不是可以用千疮百孔或是苟延残喘来形容了,好像从始至终在用力的都只有她?她不甘心。   太想放弃了。怎么坚持都是难。   心口钝钝的疼,一把满是铁锈的刀一下一下切割着她的血肉,伴随着浓郁的甜腥味,被撕裂的血管与皮肤暴露于日光之下,她连喊痛都不能。   时壹放下手机,在语文试卷上写了几个字,又拿起了手机重新编辑信息。   “你还在生我的气?”   信息编辑完,时壹还是觉得语气不合适,她凭什么要用这种可怜兮兮的语气去求周辞的回复,烦恼地扔了夹在手里的笔。笔从桌角滚去,时壹伸手去拦,慢了一拍,笔啪啦一声掉到了地上。她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笔,一点都不想去捡。   信息再一次被她删除,索性随便发了一句话给戚词,“你在干嘛?”   戚词回复得很快,“正在为建设社会主义而奋斗。”一大片政治试卷摊在眼前,光是要把它们都填满估计都得累得够呛,“促进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设”翻来覆去的已经不知道写了多少遍了。   这就是文理科的差别,在无止尽的重复与无止尽的套路中徘徊求生存。   “你们语文作业是什么?一样的话,给我报个答案。”   “我语文作业碰都还没碰呢,我们语文试卷居然发了十二张。”   “听说整个年级段都一样。”高三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以后都日子要怎么熬时壹想都不敢想。   时壹甩下脚上的拖鞋,盘腿坐在椅子上,和戚词聊起了天。那只掉在地上的笔咕噜咕噜地又转了两圈,滚到了床边。   时壹瞧了一眼,还是没去捡。   “我真的还本来想抄你的。”   “你这么想不开?我的语文作业都想抄?”   “老师又不会批的,而且语文作业写来写去都是那点东西,谁写都一样。”一语道破真相。   “虽然你真的说得很对。”时壹恹恹地对着手机打字,忘了周辞几分钟后忽然又想起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所以我觉得我可能会空白着交上去了。”   “你同桌呢?”时壹问的是戚词去了文科班之后的那个同桌,听戚词提起过那个女生几次,似乎也是个画风清奇的存在。   “她不会给任何人抄作业的,要是看到我抄又觉得我是坏学生了。”戚词也是有苦说不出。自己其实和时壹一样,过得其实并没有很开心,只不过不想说而已,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祝咱俩能够顺利地继续求学之路吧。”   “你为什么说得这么心酸,搞得我好像连电大都考不上了。”以后可不敢说是从南二中出来的。   时壹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很多人都认为只有上了大学才会拥有所谓的前途,人生要是略过这一段路程就不会有所成就了吗。到底是把所有人的人生都打上了框架,大多数人都重复同样的路程,日复一日地做着不喜欢的自己。而敢于走出这座围城的少数几个人都成为了勇士,撞了南墙,得了理想。   “有时候我真的很烦上学。”   “我也是。”   时壹的厌学情绪达到顶点,任何有关的学习的东西她都讨厌。她终于妥协地放下了手机,弯腰捡起了那支笔。手机在桌上震动,戚词又发来一条消息。   “我想跟你说件蛮严肃的事情。” ☆、当时明月在(2)   时壹知道就算她不问,戚词也会自己先憋不住就说了,果然不出她所料。时壹盯着手机看了一会,没动静,便去盯几道语文选择题了,拼音看起来每一个都对,打烊的烊念四声怎么都觉得奇怪,可偏偏居然是对的。   “长安好像跟我哥在谈恋爱。”戚词过了好一会才发过来这条信息。   手机震动,时壹看到信息上的这句话时,愣了好一会,戚词的哥哥怎么会跟长安扯上关系?一大串的问号和感叹号在时壹读头顶飘过,时壹索性打了电话过去。   “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我倒宁愿这是假的。”   “你怎么发现的啊?”   “今天中午我妈叫我给我阿姨打个电话催一下吃饭,我没有我阿姨打号码就拿了我哥的手机,打完电话后,我就想起来他手机里有个挺好玩的游戏啊,然后就有个新信息进来,没有备注的,我看这个号码很眼熟,翻了一下自己的手机通讯录,发现是长安的。然后我就粗略地翻了一下我哥的收件箱。喂,你可别骂我偷窥别人隐私啊,我这不叫偷窥啊,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嗯嗯嗯。”时壹一连串的嗯,“然后呢?”   “然后我就看到了一条信息,是我哥发过去的,他说这件事先别告诉戚词,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啊,他总觉得我是个还会尿床的小孩子,气死我了。”   “他们俩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我都只见过你哥一次,还是高一家长会的时候。”时壹在仔细地回忆戚词哥哥的样子,可是过去太久了,就瞧了两眼,也不是多惊为天人的长相,再说了时壹一直以来满心满眼的都是周辞,哪里还有心思去记得别的男生长什么样子。   戚词的语气满是哀怨,“有一次我哥接我回家,我看到了走在路上的长安就让我哥把她送回家,估计就是那时候吧,再早我就不知道了。”   戚词怎么想怎么后悔,好像是自己直接促成他俩在一起的,她真是作孽。   “你说我哥怎么这么没脑子啊,长安都高三了还要跟她谈恋爱。”   时壹听到这话愣了愣,高三了就不能谈恋爱了吗。   “我没说你和周辞啊。”戚词说完意识过来自己的话有点儿欠妥当,“我只是觉得我哥不该这样。”   时壹倒也没多在意戚词不经心的一句话,她只是觉得奇怪,“你不喜欢长安还是为什么,听你的语气好像并不希望他们俩在一起?”   “要是真心喜欢也没什么啊。”戚词有点不好意思开口,“我哥以前有个特别喜欢的女生,其实长安和她长得很像,以前我一直没敢说来着,时间长了差不多都忘了这件事,但今天想了一下午,并不排除这个可能啊,言情小说里不是很多这种吗?”   “你怎么哪哪都能联系到言情小说啊?”   “艺术来源于生活啊。”戚词没想到她居然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在背后聊她亲哥哥的八卦。   “其实也有生活模仿艺术的说法。”王尔德说的。   戚词现在没心情和时壹扯这些哲学上的问题,“我现在很忧郁。”   “你打算告诉长安吗?”如果真有替代品的可能,那一定会让人很难过,真相总是来得如此残忍与直接。   但想来也觉得戏剧性。长安早就知道了萧瑶并不真心实意地对待时壹,而时壹在此刻从他人之口得知长安喜欢的人可能并不喜欢她。   有种报复得逞的快感。   不为人知的秘密事件在电话里被告知,她想她现在和长安是平等的了,她们都拥有了能够让对方难堪的筹码。不一样的不过是时壹的已被告知,她已经难堪过了。而在接下来长安并不清楚事实的情况下,时壹处于上帝视角,就和之前看待萧瑶和她的长安一样,时壹也可以以一个“并不道德”的局外人的身份冷眼旁观长安和戚逾的爱恨痴缠。   时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恶毒的想法来,她明明真心对待长安,却还是在自己不幸的同时也隐隐期待身边的人过得不好。说穿了,她就是自私。      “我应该不会说吧,我打算明天问问我哥,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他怎么能就这样和我的朋友在一起啊,还是很好的朋友。”戚词忧虑地问时壹,“要是他们俩以后分手了,那我和长安是不是连朋友都不能做了?”   “你怎么盼着别人分手啊?”时壹是有盼望的,她也想充当那个安慰的角色,无法感同身受地做出看似真心的劝慰与陪伴,她太想表现了,她太不快乐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直觉吧。不过要是他俩真的走到了一起,我也无法接受长安成为我嫂子,太隔应了。”   时壹尝试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好像是有点?”其实她半点没感受出来,她毕竟没有亲哥哥。   “你说怎么这么乱啊,我决定以后再也不主动找长安玩了。”   “其实没必要吧,她又没做错什么,她跟你哥哥在一起,她没什么错呀,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可是我感觉是我哥做错了什么,面对长安的时候我怕我会有愧疚感,你不知道长安和我哥那初恋两个人的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   “你怎么对你哥的感情这么了解啊?”   “那女生以前是我的好朋友啊。”   你哥从此爱上的人都是你的好朋友??时壹又懵了,果然如戚词所说的乱得不得了,她懒得再问下去,自己的事已经够烦了。   “诶,你在干嘛啊?”戚词显然也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剪不断理还乱。   “给你打电话之前在做语文试卷啊。”时壹低下头开始浏览题目,一遍想着那句仿句要怎么对上去。   “当面一直不好意思问你,你和周辞到底怎么了?”   时壹也没硬要瞒着戚词的意思,索性说:“大概是快要分手了吧,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所以你就别问我了。”   时壹后半句话愣是让戚词把“为什么”三个字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她还真挺想知道为什么的。但时壹说破了之后,她这些天的反常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放假前的一次年段测验,时壹的名字还是出现在了红榜上啊。她不开心归不开心,可从来不会影响到成绩。戚词从来都知道在这一点上她很嫉妒时壹,尤其是高一时两个人在一个班,天天一块儿吃饭上厕所回寝室。明明她很努力,可怎么都不如时壹。   萧瑶不喜欢时壹的原因一定有这一条,她总是看起来什么都不想要,可她得到的成果并不比别人差。   周辞对她的好全世界都看得到,唯独她一个人被自己的喜欢蒙上了眼。   “时壹,我一直以来都很羡慕你啊。”戚词换了语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羡慕我什么?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戚词没看到时壹哭哭啼啼的鬼样子,自然也没真正了解她过得如何。这是时壹的问题,她好像无法和别人真正地倾诉心事,总是觉得开口很难,说了也并不会被真正地了解。周辞成为了她的例外,却没能成为预料结果中的意外。   “就是能碰到个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人。”戚词连个暗恋的人都没有。她一直觉得自己和长安是一样的,可长安却闷不吭声地和自己的哥哥在一起了。她现在身处亲哥哥被抢走又被好朋友欺骗的背叛的双重困境之中。   “可我不是说了吗,都快分手了。”时壹反倒能够在戚词面前轻松地说出这个事实。可面对周辞时,心思千回百转,她只想拖延最后离别的时间。这些天,她过得很累,除了卯足了劲学习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你不让我问为什么,我也就不问了。”   其实时壹心底是在期望戚词的追问的,她想得到一个情绪的宣泄点,好让她能够把苦水都倒出来,有人来当她的树洞。可是她又害怕自己再逼走一个别人。   周辞都没办法忍受她的消极悲观,她怎么能够要求戚词无条件地陪伴在她的身边。   和所有人都一样,距离产生美。   “嗯。”时壹拿着笔在练习本上开始涂鸦,在列满了解题步骤的草稿纸上,时壹寻找着各种空隙用笔填涂。   黑色水笔的痕迹显得又乱又脏,一张薄薄的纸背面印满了笔记,用力过大,纸张已经变形,再用力一点估计就破了。   打电话时不干点别的事情,实在有点无聊。   “不跟你说啦,我妈让我睡觉了。”戚词的情绪变化极快,在时壹以为她真的为什么事而烦心的时候下一秒她又是那个随时随地都在笑的戚词了。   “好,拜拜。”   结束通话后,时壹还在纠结那条没有编辑没有发送的信息。每一天都好像是一个机会,机会不用掉被浪费只觉得可惜。   今天家里难得的安静,对面的卧室没有传来争吵声与打闹声,房间里似乎能听得到电灯发亮时的声音。   时壹抬头看天花板,又低头看试卷,困意很快袭来,就在她打哈欠的那一瞬间,手机震动了。   新信息来自周辞。   时壹一下子心跳加速,手止不住地发抖,按下了查看。   “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一直都在通话中。”他说话还是老样子,好像两个人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些争端。   时壹慢吞吞地打字,“刚刚在和戚词打电话。”编辑完之后,她放下手机,开始写仿句,写完仿句按亮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才过去一分钟,打算做完一篇阅读再发送。   可恨的是这张试卷上的阅读特别长,一篇写自己家族的小说,真不知道出题老师怎么想的,时壹看了三分之一就再也看不下去,满脑子都是自己发了信息后周辞会回复的内容,索性拿起手机按下了发送。脑子放空地等了半分钟,手机没一点动静,屏幕反反复复地亮反反复复地暗下。   时壹直接把手机扔到了床上,继续看阅读。等到做完了两张语文试卷时,时壹眼睛酸胀地看了眼书堆旁边的钟,已经过了十二点。   她走到床边看手机,依然没有一条新消息。时壹怕是手机出了毛病,又关了机重新查看,收件箱里依然没有未读消息。   她茫然地在床边坐下,一点一点梳理着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希望真的不要有人跳出来指着我说:你写的烂死了。 给大家讲件好笑的事情,今天我和一朋友聊天,说到严肃文学,我说这几年女性作家里我觉得颜歌是最好的,她写的《五月女王》悲剧真的立体起来了。我那朋友回复说她看完了这本小说梦到自己也越长越高最后去堵了黄河水。 哈哈哈笑了好久。 你们有没有发现我的小说男主角身边最好的男性朋友永远都是嘴贱又搞笑的,而且男主角的性格永远模糊天天都不知道在搞什么。 说这些是因为存稿即将耗尽,哈哈哈写得好烂哦。 ☆、当时明月在(3)   时间流走,时壹也平淡接受了爸爸和妈妈感情彻底破裂的事实。既然两个人在一起辛苦,不如分开。妈妈也逐渐想通了。   在时壹高三下半学期参加春招被录取后,爸爸妈妈正式离婚了,这段捆绑式的婚姻彻底结束了,漫长的阵痛已经过去,未来怎么看都是光明。   长达五个月的暑假,时壹过得不知所措。   五月回学校拍毕业照。时壹在家躺了一个月,已经胖了很多,脸整整大了一圈,毕业照上留下的是最胖的她。   高考倒计时已经不足三十天。   学校组织了写十八岁卡片的活动。戚词说:“本来是平凡的小事,可是大家一起做就变得很有意义。”   时壹离十八岁还有一年多,她对着空白的明信片不知从何下手。教室的墙壁上贴满了每个人的目标,有的人写了理想的大学,有的人写了人生的方向,唯独时壹写了平安喜乐,她实在想不出她特别渴望的成就与目标,周辞的恨铁不成钢是有理由的。   “写什么好。”时壹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班上几个保送的,和时壹这个参加春招被录取的显得轻松,其他人依然是绷紧了神经,脚趾头都没放过学习。   萧瑶写完卡片就夹进书里,紧接着埋头刷题。时壹都没敢跟她说一句话,生怕打扰了她做题。   要在学校里呆上一天,回家也是无聊。时壹上课时走神地看向窗外,不知道能不能好运地看到走廊上出现熟悉的身影。      两个人的最后一个拥抱好像是在高三周辞生日时。时壹的浪漫细胞天生发育不良,手工能力更是差到极点,但还是让同寝室的一个女生教她叠了千纸鹤。   她只叠了一只送给周辞,放在一个纸盒子里,她写,“一只鹤可以是千纸鹤,十八岁也可以是八十年。”   很扯淡的情话。   周辞看到这句话笑了,他拥抱时壹,像第一次拥抱时那样。不一样的是,那天没有漫天星辰,不再有星星为他们的未来保驾护航,神明不想再听她不切实际的愿望。   时壹已经嗅到了离别的味道,她希望这一天千万要来得晚一点,她还没有喜欢够。   “周辞,我们总有一天会分开的吧。”时壹的下巴搁在周辞的肩窝,她有点儿鼻酸。此时此刻温情得过分,像在梦里,太不真实。   时壹没有说出另一句话,“我舍不得你。”明明知是分开的结局,已经无法挽救。“我舍不得你”不过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把她个人的主观意志强加给他,只会让他背负更多的无可奈何。舍不得成为不了非要在一起的理由。   周辞没有回答。他身上的味道随风飘远,时壹的问题也落入了风中,飘向茫茫宇宙,在下一个场景里等待别人的使用。   “快要毕业了。”倒计时持续,六月七号会在期待与害怕中一天天地到来。   “嗯,你毕业想要去哪里?”时壹小心翼翼地问他。   “北方吧。”   时壹垂下眼睛,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击中了她。她和周辞的差异并不是在成绩,而是对未来的规划。周辞是一直清楚自己要什么会为了未来去奋斗的人。   而时壹几乎与他完全相反。   这一年来,她的心智被迫成长,体会到了成人世界的无奈。周辞说要去北方,而自己并不在他的未来里面。   她从没对他说过喜欢,只有周辞那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带着问号的相互表露心迹。   至今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她才知道,然后的然后是没有然后。      去年十一月,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周辞突然给时壹发了一条信息,内容是:“不如算了吧。”   周辞没头没尾的三个字,时壹却什么都懂了。这一刻到来得毫无征兆,所谓凌迟都没这么痛。   周六一整天时壹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天加一个晚上,第二天灌了两大杯黑咖啡,使劲地刷数学卷子,和图形数字奋力搏斗。   一边做题一边流眼泪,她都觉得自己快瞎了。   时壹不知道那个冬天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每天都借助咖啡提神拼了命地做题,五三连语文的那一大本都做完了,她的语文也得到了质的飞跃,终于不再拖班级平均分的后腿。暴瘦二十斤,本来就不胖的她彻底成为了别人眼里的竹竿。   “时壹,你学习会不会太辛苦了点?”妈妈似乎对时壹谈恋爱的事情选择性的忽略掉了,她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时壹不断上升的年级名次上,吃饭时看着时壹的脸惊觉她脸上都没什么肉了。   “还好吧。”时壹漫不经心地夹着菜,脑子里想的都是去年的那道物理真题她要怎么解。   “看你好像瘦了挺多的。”   “没有啦,只是看起来而已。”宽大的校服变得更宽大,时壹看起来更单薄。   前几天学校体检,时壹的体重只有八十出头了,被旁边的医生友好地提醒了几句应该多吃点带油水的食物,不然身体会垮掉。   “你想好考什么大学没有?”   “没有。”时壹语气敷衍。   爸爸在一旁吃饭,始终一言不发。   “都这个时候了,你好想起来了,到时候再考虑要来不及的。”   “知道了。”时壹随便扒了几口饭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很快的,门外传来了争吵声。      那几个月,时壹一想到周辞就难过。她走不出来,只好把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学习上。   长安来找过时壹。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时壹看着长安的脸,恍惚间记起戚词告诉过她的事情,那句“你是不是和戚词的哥哥在一起”一直徘徊在嘴边,时壹终究还是忍住了。   “沉迷学习,无法自拔。”时壹扯了一个很假的笑脸。   “能说说吗?”长安拉着时壹往楼下走。   晚修上课前的一个小时尤其漫长。   中央大道旁边的小花园里依然一片死寂,树叶还没冒芽的迹象。长安和时壹来来回回地走着,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让她们不至于冻僵在夕阳下。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是不合适吧。”   后来年纪大了才知道“不合适”是一个万能的借口,不爱了就能轻易地说出口。只是时壹没想到她那会就有了这个觉悟。   “你不肯跟我说实话。”长安就知道,戚词也说时壹让她别问她,她什么都不会说的,要说也只会说些空头屁话。   时壹觉得冷,拉紧了长安的胳膊,“可是我说了也没什么用啊。”她告诉了长安后能改变什么?不过是让她自己更难堪些,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你了,我只是感觉你现在变化特别大。”   时壹笑着看长安,“哪儿变了?”   长安不喜欢这样故作开心的时壹,白了她一眼不再接她的话。      其实时壹在收到信息后,去找过周辞。傅峥说他不在教室,去了物理老师的办公室,正准备高考前的最后一次竞赛。   连傅峥都开口问时壹,“你和阿辞真的分开了?”   “他没告诉你吗?”   “怎么问都不说。”傅峥又问时壹,“还是说你们只是吵架?”   时壹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被傅峥一问又浮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回答傅峥:“我也不知道。”   “时壹你别难过啊,他回来了我让他去找你,你别难过啊。”傅峥手足无措。   时壹看到这样的傅峥只好扯了扯自己的嘴角,死死地忍住即将要流下来的眼泪。   “诶,时壹。”程蓉走过来和时壹打招呼。   教室里有人在喊傅峥,傅峥对时壹说:“我先进去了啊,等周辞回来了我会跟他讲你来找过他的。”   时壹拉住傅峥,“你不用跟他说了。”   傅峥看了看时壹,又看了一眼程蓉,点点头走进了教室。   时壹转过头对着程蓉尴尬地笑了笑,“我回教室了啊。”   “等等,一起走吧,我也要去对面楼。”   “好。”   时壹和程蓉没多熟,单独说过几次话,话题都是不痛不痒的那种。和程蓉认识也是因为周辞,程蓉和周辞初中的时候是前后桌,时壹和她一来二去莫名其妙就认识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时壹觉得奇怪,程蓉根本不是对面一教的,不会好端端地突然说很巧地要过去那边。   “嗯,应该是有话要说的。”   时壹的心忽然重重地下垂,吊在半空中,直觉告诉她是不好的话,“你说吧。”   “我知道肯定是他不对,傅峥也觉得是他配不上你,坏人就我来做好了,周辞说他不想再见你。他其实在教室,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时壹看到了,在拉住傅峥前的一秒钟,周辞正趴在桌上睡觉。   原来周辞是真的不想见她,早就做好了隔断一切来往的准备。   那条信息之后,时壹也没有再给他发过信息,包括回复。越是纠缠就越是舍不得,本想在毕业前再见一面,把想说的话都倒个干净,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些必要了。   时壹对程蓉说了谢谢,回了教室。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里的最后一个章节。 晚饭前翻了翻格非的一本小说集看到一句话,“我们信誓旦旦,永不分离;我们未雨绸缪,时刻准备,各奔东西。”然而格非小说的亮点并不在语言而是在于叙事==(我就是想分享一下我很喜欢的这句话。 今天网易云《晴天》的评论过百万啦,想到我也助攻了一条有点儿开心呐。 ☆、要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1)   陈嘉云不满意薛调写的稿子,特意把时壹和薛调都喊到了办公室。   薛调想到要再去一次那位楼凤那就害怕得腿软。上一次的暗访结束得可并不愉快啊。   “薛调,你懂什么是深入吗?”陈嘉云看着薛调不情愿的脸色,语气也沉了下来,只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对待工作的态度越来越不认真。   站在薛调旁边的时壹一脸惊讶,还用力地吞了一口口水。   你…懂…什...么…是...深...入…吗...   薛调条件性反射地看了一眼时壹,瞪大了眼睛,“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时壹百口莫辩,想着向陈嘉云求助,却发现陈嘉云也一脸看戏的样子,话明明不是她说的啊。   “我真的没往那方面想。”时壹弱弱地解释了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根本没有人会听她的解释,明明是在谈工作的事。   “咳咳。”陈嘉云清了清嗓子,“薛调,你问的问题全都不在点上你自己发现了吗?我们不是做感动中国的报告,不要大篇的身世陈述,抓重点知不知道?”   薛调没脸看躺在陈嘉云邮箱里的那篇自己写的稿子,写的时候回忆起来的画面居然都是那个女人穿着内衣的样子。他的脸暗暗地红了,斜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时壹,而时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并没注意他。   “知道了。”薛调听着,其实并没有想到任何新的思路,站在一旁的时壹跟死了一样一声不吭。   “时壹,你上个月跟进的那篇稿子怎么样了?”   “我下午和那边的人约了时间再跑一趟,再加些细节,应该就可以完成了。”   “好。薛调,你下周必须给我一篇可以用的稿子。”   薛调暗忖陈嘉云对时壹的态度比对他的也太好了点,大学里学新闻女生多,可怜巴巴的几个男生哪个不是被当宝贝拿在手里捧着的,一工作就各种被嫌弃挑毛病说没有失落是假的。      “陈姐怎么对你态度这么好啊,对我跟我欠了她钱一样?!”薛调一出办公室就拉着时壹控诉。   “因为我颜值比你高。”时壹笑笑,“其实我也很苦恼。”   “这事儿我们是’利益共同体’,你到时候得跟我一起去。”薛调没注意时壹的后半句话。   时壹回想起在那里碰到周辞的画面,他抱着那个女人的样子,怎么都不敢再回忆,更何况故地重游。   “拒绝。”时壹冷漠地回答,“我还要再去一次水利局呢,忙着。”   “拒绝无效。”打死薛调他都不想一个人去。   “你就自己去不行吗,好歹也去过一次了,轻车熟路啊,再说了,谁叫你不好好写的,我都完整地给你录入了,一个字都没差的,你知道我那天加班加到几点吗?”文字录入到最后,录音文件还在继续播放,短暂的空白之后出现的是她亲耳听到的争吵声。周辞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脑海里。   “你居然一个人偷偷地加班,你心机真是太重了,要不然怎么说最毒妇人心。”   时壹送了薛调一个标准的毒妇式白眼,“是的,你说的对。陈姐不是让你自个儿去吗,你要相信你自己。”   “所以你能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我,应该从哪方面入手吗?”薛调看时壹态度坚决,她是肯定不会陪自己去了,只好妥协。   “你从一开始大肆渲染情感就是不对的,老师应该教过报道要客观吧,虽然这样讲有点不妥当,‘越冷漠越好’,当然带着感情也不是不行。虽然我俩不是跑实时新闻的,诶,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别煽情。”时壹说了一通,自己也没找到重点在哪,本来好像是想说社会效应方面的,不知怎么的,就给扯远了。   薛调更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他忽然在一夜之间就堕落成了菜鸟级别的新人,之前的实践全部都白费了?他怀疑只是在这个问题上,他放不开。   “我怎么感觉你在坑我?”   “我为什么要坑你?”   “把我淘汰,坐享陈姐手下得力干将的位置。”   “这个还真用不着淘汰你。”      下班前,时壹收到了来自陈嘉云的消息,说是晚上一起吃饭。   时壹回了一个“好”。   陈嘉云开车,时壹问她:“怎么突然约我吃饭?”   “上次不是说好要吃夜宵的吗,结果我的魅力不敌另一位佳人啊。”陈嘉云私下里不如工作时的严肃,开起玩笑来不输给其他人。   “那只是个意外。”   “不是男朋友?”   “准确地说是前男友。”时壹一改作态,大大方方地坦白了。以前总想着瞒着藏着,不让别人知道她过去那些有时候不愿意回忆的往事。大学寝室里夜聊时,时壹也说自己没有谈过恋爱。她不过是担心别人可怜她,一提再提,索性就当没有周辞这个人,能为她省去不少烦恼。   陈嘉云挑眉,答案好像是在意料之中。   饭桌上陈嘉云问出了一个早就想问时壹的问题,“我看过你的简历,本科学的是金融,本科毕业后应该还工作了两年吧,你没有写上简历。”   “是的。”   “以前做的是什么?”   “在投行工作。”   “喔。”陈嘉云微微惊叹一声,“那个行业可比写新闻赚得多多了,怎么会想着要来做新闻。”   时壹根本不像是陈嘉云的下属,而陈嘉云也从未把时壹当成她的下属过,时壹的社会经验不会比她来的少。   “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在投行时还蛮迷茫的,拿着别人的钱挥霍,而有钱人好像并不把钱当作钱,还有真的就是太累了。”   “你的性格并不适合做新闻。”陈嘉云笑笑,“我看到你总觉得看到了年轻时的我自己。”陈嘉云不过三十左右,说话时却给人千帆阅尽的沧桑之感。年轻都还没走过,却悲叹青春不再。   这是时代的通病。   时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在薛调面前总会觉得自己是个老人家,以对待一个小孩子的方式去对待他。   每一个年龄阶段的人都在重蹈覆辙。   “这个意思是说你其实也并不适合做新闻吗?”   “差不多是这样。学生时代心高气傲,以前是学中文的,大三的时候突然觉得百无一用是文学,就跑去学传播学了,总想着用一种什么方式来救一救这个越来越坏的世界,后来才发现世界就是这样变得越来越坏的,新闻改变不了什么,毕竟我们只能写些不痛不痒的东西。”   我们离真实越来越远。   “怪不得你在办公室里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陈嘉云扑哧一笑,“真的?”   “没人跟你说过吗?”时壹点头,“真的,其实大家都特别怕你。我实习的时候真的每天战战兢兢,没有一点工作过两年的人的样子吧。”   “有这么严肃吗?”   “大概就是一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大家都怕你,但知道你肯定能教得特别好,和学生时代碰到的那种优秀老师是一样的心情,饱受折磨却觉得满足。”   “听了你的话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上级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你们的老师,带领指导教导,也一定程度上要对你们的人生负责。”   “怎么一顿饭成讲座了?”时壹不习惯太严肃的对话,而且在这么一个餐厅说这么正经的话好像也有点不合时宜。   “只是有感而发,平时在办公室里不能说这样的话。”杯中的柠檬水见底,时壹喊住路过的服务生要求再倒一杯。   “闷坏了吧?”   “对啊,每次听那些年轻小姑娘聊八卦我又不能凑进去,憋死我了,不过倒是没看到过你跟她们一起。”陈嘉云说完又补了一句,“我觉得你也不像是那种爱凑热闹的人,不然当初老郑也不会一选就选中了你。”   “难道不是因为实力过人吗?”   陈嘉云一笑,“我可跟你说啊,趁年纪还不大赶紧找个对象,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实力那都是次要的,男人多半不喜欢比他们更强的女人,女权主义现在还根本立不住脚。”   “顺其自然吧。”   “难道还忘不了前几天来找你的那个前男友?”   “啊?”时壹茫然,一口柠檬水含在嘴里,反应慢了半拍才咽了下去。   “能提吗?”   “也不是不能,只是觉得都过去蛮久了,好像没有再提的必要了吧。”   “什么时候的事啊?”陈嘉云现在是把那些八卦心全部聚焦到了时壹的身上,时壹也不能不回答。   “高中。”   陈嘉云顿了顿,算了一下时间,“毕业都得有十年了吧,行啊你,看不出来这么深情。”   时壹苦笑,现在说出来也没之前那么难过了。又是一年的冬天。餐厅窗外经过的行人来来往往。天空暗了下来,一层玻璃窗后的景象像浮着一层灰。   十年前的南照,空气质量可没这么差。   “过完年,我就27了。”未来好远,远得一点希望都不必再抱。时间一年又一年的重复。时壹真的得到了她想要的吗,她也不知道。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依然无解,只知道不趁着年轻任性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陈嘉云的话又触动了她心底几乎要消失殆尽的希望。周辞离开后,她又会遇到一个谁来和她过余生。   餐桌上的菜还剩下很多,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胃口。   “你说我们俩聊的话题为什么这么沉重?”   “可能今天比较多愁善感。”不止是陈嘉云,连时壹也是。   好不容易清晰规划好了的人生,此刻又被全盘打乱。要是十年前的周辞再一次逼问,她应该还是那个手足无措只知道掉眼泪的时壹。 作者有话要说:  心情坐上了过山车 ☆、要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2)   “时壹啊,明天有没有时间?”   时壹收到长安的短信,翻了一下自己的事项表,周末两天都是空白记事,“嗯,应该有的。”   “陪我去趟医院吧。”   “你怎么了?生病了?”   “没有啦,只是想让你陪我去做个产检。”   时壹看着短信里的内容差点惊呼出声,距离长安上次出差回来差不多也就两个月,这动作也太迅速了点。   温喻看着捂着嘴巴异常兴奋的时壹觉得奇怪,“你怎么了?看到什么东西了?”   “我一很好的朋友怀孕了,有点激动。”时壹回复完放下手机,对着坐在对面一块儿吃饭的温喻说话。   “哇,要做妈妈了。”   “对啊。”时壹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那时候她们都还是天天泡在数学题里每天被各种曲线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高中生,一转眼,长安都要成为妈妈了。      上高三的时候,长安主动告诉了时壹她和戚词的哥哥戚逾在一起。时壹很意外,她隐瞒了很久的秘密被当事人主动坦白了,她失去了一个绝对筹码。   长安说她真的很喜欢戚逾。   到后来上了大学,通过长安的只言片语,时壹了解到原来当初戚词说得一点都没错,戚逾是因为喜欢另一个人才接近长安的,不过是因为长得像。   没想到虚拟故事里的情节真的会发生在现实中。   长安喜欢戚逾喜欢得要死,可后来分手还是干脆利落,过了两年就嫁作他人,一路开挂,稳定高薪的工作,现在即将迎来另一个小生命的降生。      “你说为什么我们还单着呢。”温喻已经宣布自己加入了愁嫁一族。   “或许是在等更好的。”时壹扒完了剩下的饭,“其实也不一定要结婚。”   “你是不知道,我妈天天催我找对象,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劝下来别给我找相亲对象的。”温喻叹气,“一旦开始相亲,我估计就走不出来了。时壹,你就不着急吗?”   时壹一怔,着急?她好像真的没有认真考虑过结婚的事情,以前晚上失眠的时候会想很多,有时候绝望起来就想随便找个人过日子算了。   但她平时又没什么接触的异性,随便找个人哪有那么容易。看到朋友圈里有人说不断地谈恋爱就是为了忘记初恋,可是后来一个接一个地谈,还是没能忘掉。   时壹觉得自己怎么就没能遇到这种随便呢?她连随便的资本都没有。   只要记忆里有一个人的出现,她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都能够在瞬间崩坏。   “我好像关于这方面好像没什么概念。”   “不过,我们单位大龄剩女好像还蛮多的。”温喻只能说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了,论年纪,温喻还要比时壹小一岁,可是看这架势,她比陈嘉云还要着急。      “我说你们怎么天天都一个劲地催我找对象啊,我这几天都听烦了。”长安跟个少奶奶似的,瘫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时壹对着前车不停地按喇叭,明明都跳到绿灯了居然还不走。   “你这么暴躁干嘛,我是觉得你现在这样被那谁耗着,不值得。”   时壹看在长安是孕妇的份上,不跟她过多计较,“他没有耗着我,我跟他说清楚了。我和他都不愿意先跨出一步,所以也不存在谁耽搁谁只说。”   时壹话说得并不大声,甚至还放低了音量,在一片喇叭声中,她的话更显无力。   这件事时壹没跟任何人说起过,但既然长安提及了,她也想倒一次苦水。   “别总觉得我可怜了,以前不提,是不敢,你知道那种难过的。”时壹作喃喃自语状,“你肯定知道那种难过。但是不是说现在就好了,我知道我还是喜欢他,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没有非要在一起的理由。”就像当时没有非要分开的理由一样。所有的事情她全部压在心底,一次阳光都没有晒过,发霉后比当初更严重。别人问起时的躲避,独自一人时的遮掩,以为沉默就可以当做没发生,她还真是自欺欺人得彻底。   时壹说着又想哭了,要是这辈子都忘不了,她就彻底完了。   “你别劝我,我最怕别人劝我了。劝不了的,没办法劝的,要是能走得出来,我这么多年都白活了,你不可以让我自己去否定这么多年,不可以的。”      重逢后周辞和时壹单独见面那天,周辞跟时壹解释了和温酒的关系,时壹心里不是没有想过有和好的可能,她也期待周辞跟她说和好。   她想起一件事,问他。   “你是不是在分手后和傅峥说过不想再见我?”两个人互揭伤疤,时壹这一出口,她想不管结果如何她至少能够得到一个明确清晰的答案了。他能够装作不认识她,她也能做出绝情的样子来。   周辞在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吞咽了回去,回答说“是。”   在时壹不知道的很多个瞬间,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出神,在教室的窗边看对面教学楼的四班教室,窗口里始终没有出现她的身影。年少时用真心写成的承诺不翼而飞,他说了谎。分手后,他埋头准备竞赛,他太清楚自己要什么了。周辞正是因为太清楚时壹对他的依赖,才做了一个鼻子没有变长的匹诺曹。   所以现在成为了相互质问的把柄?   “真心的吗?”时壹问他。   周辞的下颌轻微地动了动,时壹转头看到的是周辞的下巴,目光上移,停留在他的嘴唇上。她想到她还没和周辞接过吻,不知道他的嘴唇会不会有果冻的味道。   “不是真心的。”周辞给出一个真实的答案。傅峥问起时,他随意敷衍。当时也没想太多,确实是觉得分手后的两个人没有再见面的必要,却没有想过这事儿她居然记着十年,到如今还不肯释怀。   “那就是气话。”时壹的视线向下,看到两个人重叠的影子。   “对。”周辞去摸自己口袋里的烟,眼前的这个场景太让他烦心,他居然忘了时壹从来不屑用在课业上的好记性和睚眦必报的坏脾气。他的口袋里除了钱包一无所有,下车前他把烟放在车上的储物箱里了,妈的。   时壹突然硬气了脾气,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心里明明想着的是:我很想你,可说出口却变成了:“周辞我现在不想见到你,真心的。”   周辞小幅度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与时壹的距离,“真的?”他艰难地问出口。   “真的。”时壹又在骗人。   “那我走了。”周辞说走就真的走了。时壹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周辞开走了他停在不远处的车。   周辞一走,时壹就又绷不住了。死鸭子嘴硬得要命,她就是不肯服软,也不想看他服软。她蹲在地上安静地哭了一场,哭完才拦了出租车回家。      长安听着时壹絮絮叨叨的话,在想,这个时候让时壹开车是不是不□□全?   “每次别人跟我说起结婚这俩字,我脑子都是他的样子,你说蠢不蠢?”时壹的手机响起,长安趁机说:“接电话,在路边停个车吧。”   这个时候本来不应该打断时壹,让她说出来就都好了,可是车流量这么大,要是时壹不小心走个神,后果不堪设想。   时壹靠边停车,电话接起发现对方是个骗钱的,说什么是她的小学同学,这种低劣的谎言时壹都不忍心戳穿她,听了两句话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怎么了?”长安看时壹的脸色很差劲。   “为什么还有人想来骗我的钱,我哪来的钱啊,我一个月工资才五千块,五千块我交个房租每天挤地铁每个月连件好看的衣服都买不起,我为什么要去做新闻啊。”时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你说我怎么会这么惨啊,我都这么大了还天天被我妈骂,从小被骂到大,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我还被周辞甩了,他凭什么甩了我,后来又来找我,阴魂不散啊,我也想结婚啊,我也想忘记他啊,为什么我还要喜欢他,我怎么能这么犯贱。”   时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眼泪鼻涕口水一股脑的全部都流了下来,像个泼妇般的开始抱怨,没完没了。长安赶紧抽了一堆纸巾往她的脸上抹。   “别哭了啊,别哭了,哪天我带着戚词去把周辞打一顿,所有的事都是他的错。是他配不上我们时壹,那个傅峥有什么好的啊,天天跟他黏在一起,活该没对象。”长安语无伦次,“明天我带着你去找个高富帅,开不起玛莎拉蒂的我们都不要的,一天挣个五千块。”   时壹呆呆地看着长安,觉得怎么她说出来的话能比自己更傻呢。   刚刚孕上就开始傻了么。   “别哭了啊。”   时壹愣愣的,可是眼泪还是不停地掉下来。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哭,可我就是想哭。”   “你别开车了,我开吧,来来来,下车。”   长安换到驾驶位,“医院不去也没关系,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陪你玩。”   “我没事了,还是去医院吧。”时壹的情绪从来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哭完什么都好了。   “等检查完,我们晚上去吃好吃的啊,世纪广场那边开了一家特别好吃的料理店。”   时壹对吃没什么追求,只要不难吃就行了。   “嗯。”有气无力,“我可能是快到生理期了,这两天情绪起伏特别大。”   “这很正常,什么都不说才不正常。”   “你知道周辞为什么甩了我吗?”   长安看着前方的路况,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时壹又说:“他嫌我太爱哭。”   时壹这句话信息量颇大,长安的记忆里,时壹哭的次数少之又少,加起来都没一只手的手指头数量多吧。她和戚词私下里讨论过几次周辞和时壹分手的理由,可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听起来略“荒谬”的真相。   “你知道吗时壹,上学的时候我什么心事都告诉你,可是你却从来不说你自己,这像一种不公平的交易,我总会觉得你和别人亲近而不是和我,后来我觉得我和戚词的事你应该站在我这边的,可是你没有,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自己蛮幼稚的。”长安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戚词对她和戚逾在一起这件事触动这么大,戚逾也说得不清不楚,后来她见到陈惊蛰才彻底清楚前因后果。   长安停完车,下车前对时壹说了这番话,云淡风轻。   这种小心思真是谁都有啊,相互计较谁付出得多少与值不值得。再不公平的交易都已经成为了过往。      命运的天平并没有倾向任何人。时壹觉得她们如今还能保持这样的关系已经很不容易,彼此心照不宣的那点儿小心思只当是小女生时期不成熟的产物,多年的感情沉淀早就彻底打败了所谓的嫉妒心。   时壹开始感谢这来之不易的一点儿怜悯,周辞离开了,可她至少还拥有几个多年的挚交好友。   “你走慢点。”她拉住长安。   长安扭头,奇怪地看了一眼时壹,“刚刚车里我都没仔细看你,脸上的妆都已经花了。”   时壹早上出门前只化了个底妆,之前专柜打折,被温喻怂恿着买了一堆粉底液,想着不用会过期,怎么也能抹一点,刚刚哭的时候可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时壹也没有随身带化妆品的习惯,用手随意的抹了两把脸,“再过一会就全掉了,没关系没关系。”她说着没关系却还是不停地用手摸脸。   时壹不喜欢说实话的毛病可一点都没改。 ☆、要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3)   妇产科科室前坐着一大排大着肚子的孕妇,时壹走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撞到了谁。   “我突然想起来,我包里有粉饼盒,去卫生间补个妆,我这边自己去就行了。”时壹脸花了,强迫症的长安一边时间已经过了,一边又看着时壹的脸难受得挠心挠肺,只好逼着她自个儿去卫生间补个妆。   长安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粉饼盒子塞给时壹,时壹只得拿着,她好像也没有特别想要看小生命的想法,手上攥着粉饼盒子恹恹地走向了洗手间。   时壹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地照了一会,怎么都看不出来哪里脱妆了,整张脸都脱没了,那也不叫脱了,时壹懒得再往脸上涂涂抹抹,更何况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她也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摆弄。时壹打开水龙头,冲了一下脸,眼睛肿了是真的挺明显。   她揉揉眼睛,眼皮浮肿,睁不开的感觉有点难受。手里沾着水,揉了眼睛,眼睛也觉得涩涩的,眼里浮起来一层温热的水。她看着自己里的自己,回想起刚刚在车上哭的傻逼样子,想直接挖个地洞钻进去,实在是太丢脸了。幸好长安是一路过来见证了她太多愚蠢瞬间的人。   她太需要情绪的发泄。从见到周辞第一面时她就濒临崩溃的边缘,能够坚持这么久,她有时候也会在心里不要脸地夸赞自己的毅力。   医院人来人往,从楼梯边上看下去,大厅里全是乌泱泱的人群,挂号的窗口依然队排得好长。时壹不禁感慨有钱真好,排队都免了。      时壹走回妇产科,途径好几个科室,她好奇地往里张望了几眼。   “你怎么在这?”   可真巧。这辈子偶遇的次数全部挪到这一年来了。   周辞看着时壹,眼睛有点肿,他微微皱眉,这好像又是哭过的样子。时间流逝,冲淡所有,他却仍然记得很多和她有关的细节。此刻她眼角和鼻尖发红的样子,和记忆里留存的一模一样,她刚哭过一场。   “我去妇产科。”时壹别过头,整张脸包括眼睛都干巴巴的,表情很不自然,想着回答完就走。她刚刚经历完一场痛哭流涕。   当下的时壹太狼狈不堪,和眼前的周辞形成鲜明对比,她不想和他站在一起,她难过。   可能是她配不上他。高中时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想法,当时的她,根本没在意这种说法,心高气傲地以为成绩都是浮云,是没法成为判别两个人般配与否的依据的。可现在她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她处处差强人意,和以前一样,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时壹往前走了两步,却被周辞抓住了手臂,“即便是说清楚了,你也不用这样躲我。”   “那要怎么样,还要哭着求你别离开吗。”时壹有些恼羞成怒。她太脆弱了,脆弱到一个字眼就能把她击败,再也没有重来的可能性。   周辞和时壹错着肩,耳朵相对,谁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北北。”周辞忽然叫出这个名字,用服输的语气,有轻不可闻的叹气声。   时壹在一秒内被击败。   北北是时壹小时候家里人喊的名字,爸爸起的小名是贝贝,妈妈嫌弃太俗气于是改成了北北。这些年来,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   周辞总是能够很轻易地掐住她的软肋,在她尚且还新鲜的伤口上沉重一击,痛得血肉横飞,汗水和头发都逃离身体。她成为行尸走肉,痛恨着自己的无能,却也没有办法劝服自己真正放下开始全新的生活。铺天盖地的无助迎面砸来。   时壹脚步离开的脚步停住,手中的粉饼盒掉了下来。   医院嘈杂,这点声音不足以引起旁人的注意,可时壹却慌乱地蹲了下去捡七零八落的东西。   镜子碎了,粉饼也碎了,她沾了一手的粉,没有过多停留,匆匆忙忙地跑走了。   周辞想说点什么,可他发现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眼睁睁地看着时壹离开了。      “长安我把你的粉饼给打碎了,你告诉我牌子和系列,我买个新的赔你吧。”时壹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小孩模样。她在外面的长廊坐了很久,脑袋到现在都还是放空状态,能够想起来的居然只有工作的内容。   “碎了就碎了,干嘛赔我啊,再说我现在怀孕也不能化妆了。”长安看时壹有点好笑,一个小盒子至于搞这么严重?   时壹的话噎在喉咙里,明明有很多想说,可是到了嘴边的只有一个哦。   “刚刚你应该来看的,医生说现在有黄豆那么大啦。”长安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划了一下。   时壹努嘴,“不是会有那种照片吗,就是b超拍的,你拿给我看就行了呀。”   长安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不出来嘛,这你都知道。”   “电视上都这么演的。”   可是长安还是坚持给时壹比划着,言语和表情里都是幸福,她一个大苦瓜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   无障碍电梯直接降到负一层地下停车场,时壹的鞋子穿着大,走路的时候发出咯噔咯噔的拖沓声,这声响被空旷的停车场无限放大。   “怎么这都没什么人,楼上这么吵吵。”时壹随意地抱怨了一句。   “能一样么,你刚刚把车停哪了?我都不记得了。”      “以后别有事没事来找我了,温酒,我觉得我跟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你除了拒绝我你还会什么?”温酒的头上包了纱布,可这并不影响她的好看。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你朋友说的你那个初恋是真的?”八成是傅峥实在被烦得没办法了,供出了周辞过去的那段感情史。   “我没骗过你。”   温酒气得跺脚,“这么多年她都不来找你,人家的心里早就没有你了。”   周辞倒是无所谓别人怎么说,“没有她,我们也没可能,你也说这么多年,你累不累啊?”   温酒非常喜欢周辞,单方面地追了周辞好几年,尽管周辞从没给过她机会,可她乐在其中,周辞不喜欢她她就是不想放弃。   “喜欢你就不会累啊。”这种没羞没躁的话周辞已经听得免疫了,可路过的时壹和长安却听出了一阵鸡皮疙瘩。      长安听到了还偷偷地给时壹使眼色,时壹本想当做不认识他们,可擦肩而过时周辞喊住了她。   “时壹。”   “你自己回去。”周辞对温酒说完,转身,走了两步,一把拽走了时壹。   长安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壹已经被周辞拖走了。   “那个人叫周辞吗?”长安和面前这个女人对视了几秒后,她的大脑才开始运作。   “你是谁?”温酒不怀好意地瞪着长安。   “他的老同学。”长安也不是善茬,“还是他老情人的老同学。”   “你跟我说这个干嘛,无聊。”温酒朝周辞追上去。   长安气得想揪着这丫头的头发好好地教育她一下,是她先问她是谁的,到头来居然说她无聊?长安转了个身也跑了上去。      时壹一路被周辞拽着走,她脚步踉跄,跌跌撞撞,眼里含着的泪几乎快要颤抖着掉下来,她想了很多话,“难道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你到底还想怎样”、“你能不能放过我”,她甚至想倾倒所有的软弱,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再也没有救赎,这辈子就这样陷进去了。   刚刚她还听到别人跟他说的情话,心口涩涩的,这些话她都还没说过。   沿着斜坡走上地面,外面的天昏暗,像到了晚上,寒风呼呼,时壹穿得单薄,在室内和车里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这么直接地被冬天的风吹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头发乱糟糟地遮住脸,混着眼泪黏在一起。   为什么每次与他见面都是她狼狈不堪的时候,“你到底要走到哪里去?”   时壹就差脱下鞋子来拎着走了。   “没人的地方。”   医院出口转角处,两个人都走得气喘吁吁,时壹的脸开始泛红,流过的几滴眼泪被风吹干,脸干巴巴地发疼。在对视的这一刻,双方都清楚地知道还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命运刻意的安排让狗血剧情不断重复上演,而被迫在里头出演的他们不受自己的控制。   痴男怨女,拧巴矫情。   时壹看着周辞的眼睛,他的眼里有温柔跌宕的过往,和从前每一句“周一见”那样浪漫动人。她几乎是想笑着哭出来。      “你是不是喜欢我?”周辞双手插在裤兜儿里,倾着身体在她面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样子还在眼前,怎么一晃都十年过去了。   她眼角的细纹,渐深的泪沟,都在昭示着她不再年轻的事实。   十七岁的时壹和二十七岁的时壹一样,看到眼前的这个人都挪不开脚步,尽管她很多时候都不愿意承认这一事实。   抽屉里的情书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风化了,一点儿字迹都没有留下来。她当时也够狠心的,狠完心之后的时间里就只剩下后悔,连念想都没给自己留,光靠着记忆和他人的只言片语来回忆曾经的刻骨铭心了。   如层层相扣的机关一旦被触动就会产生巨大的连环效应。   她和周辞不会说爱对方,死都不会。所以在风口还能说些什么,最经典的问题都被直接过滤掉。   梦里的场景确实成真了,时间是会变魔法的魔术师,她不是小孩子了,却还是想惊叹。   她努力不再回头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现实无法抹平遗留的痕迹,水滴石穿,一颗赤子心捧在周辞面前,沦为行尸走肉她也只赌这一回。      可偏偏那声时壹把她喊得灵魂出窍。   “时壹!”薛调看到了站在转角处的时壹跑了过来,“你咋在这儿啊?”   时壹看了周辞一眼,收了收脸上的表情,转过头去,“你怎么在这儿啊?”   薛调看到时壹身后的周辞,“你跟他认识?”   早在那天在房间里他就嗅到了时壹和这个男人不一样的味道,可是他没问出口。   温酒也跑了上来,时壹看到了在温酒后头的长安。这算是一群人来围观她和周辞拉扯的戏码吗。   “周辞。”温酒喊周辞。   周辞又有点暴躁,忍不住抱怨,“我不是说了让你自己回去吗。”   时壹和温酒对视,温酒面临第一次直面威胁。面前的这个女人这一定就是周辞朋友说的那个周辞的初恋,居然比她长得好看,还有点儿眼熟,看到站在一旁的薛调她就马上想起来了,他们曾经在她妈接客的房间。   温酒瞪着眼睛,像动物保护自己的所有物,周身是一点就着的厮杀火焰,她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甚至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而站在她对面的时壹完全没有把她当一回事。   周辞说的,时壹永远相信。他说他和温酒没有什么关系那就是没有关系。   这一场战争中,温酒已经不战而败。   而时壹亦没有赢者的喜悦。 ☆、要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4)   薛调又和红艳约了时间,他编了几个理由,红艳也没表现出明显的怀疑。约在周六的下午,这算加班了,薛调想着时壹这种懒人都能瞒着他晚上偷偷加班,他这也算是感动了自己一把。   到了那个令他有些恐惧的房子里,又碰上了温酒。温酒只当薛调是“不速之客”,抄起房间里的各种东西都朝薛调砸去,薛调反抗的时候推了一把温酒。   温酒的头撞到了墙上,一时血流不止。薛调又着急忙慌地把温酒送到了医院。   “周辞我被一个打得受伤了,头上好大一个窟窿。”温酒的话暧昧又含混,周辞不能当没听到,只好答应过去医院。温酒差不多把周辞的工作日和休息日都摸了个清楚,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在飞。      “我真不是你妈的顾客。”   “那不是我妈。”温酒嘴上不认这个妈,可却还是想去劝劝她不要再做这种工作,没想到她连睡午觉的那点儿时间都没放过,还真有男的这个时候上门。   薛调不屑地转过头去,不太想跟她说话,为了这一篇稿子他赔了不少媳妇本进去。   “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记者?”   薛调转头上下打量一下坐在他旁边这位头上包了纱布蓬头垢面的女人,“哈?”   温酒见薛调这种反应,多半是已经承认了,“不是嫖客去那种地方干嘛,这年头记者暗访都泛滥成灾了。”温酒对他说话时冷冷的,提起自己母亲的职业时可以说是冷漠,她完全没有想要遮掩,大大方方地袒露着这一切。   薛调一笑,吊儿郎当地说:“就你知道得多?”   “你还觉得自己挺能的?”   “别回头见了你男朋友又哭哭泣泣。”薛调见多了这种女的,对外人是一面,对着男朋友又是另一面,女汉子和白莲花角色切换起来十分自如。   温酒听到男朋友这三个字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讷讷地说:“不是我男朋友。”   薛调察觉到自己好像戳了别人的痛点,又换了话,“那你也不能颠倒是非黑白,说我打你啊,先动手的不知道是谁。”薛调膝盖隐隐作痛,刚刚也磕着了,估计明天起床就是一大块淤青。   “这叫适当的夸张,你懂不懂啊?”温酒强词夺理,不说得严重一点,周辞是不会肯来的。   薛调嘟嘟囔囔的,“我是不懂。”      周辞进医院上了楼走错路,碰到时壹耽搁了点时间。他在走廊转角处碰到了离开的薛调,薛调随意瞥了周辞一眼,可看起来像是有敌意的蔑视,周辞小气地冷哼一声。   周辞走到包扎室前看到了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喝水的温酒,温酒刚刚打发走薛调说是不想让别人打扰。   “你这伤得也不严重啊,电话里要死要活的是怎么回事?”周辞到了医院见着了温酒才发现情况并不是她电话里说的那回事。   “伤得很严重好不好,都流了一锅血。”温酒把一次性水杯放在长椅上看到周辞就蹦蹦跳跳地贴了上去,那锅血八成是又被她喝了回去。   周辞后退,“男女授受不亲啊。”   温酒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放弃过追周辞。而周辞是真的没有动过一点点要跟她在一起的心思。温酒和时壹差太多了,可有时候又能给人很像的感觉。   他总是想起时壹,想起第一次认真勾她手指时她紧张得跑开的样子,像一只兔子。   温酒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时,周辞总是选择不回答,他能怎么回答,说他依然忘不了曾经的高中初恋?可先放手的人明明是他,他没资格回头看,更没资格后悔和说留恋。他最没资格怀念。   “你每次都这么说。”温酒低下头,声音透露着委屈。   “我都每次这么说了,也不见得你听进去了啊。”周辞还在回想刚刚和时壹碰到的画面。他忽然有满腔的真心话想告诉她,他还没跟她分享过后来的所有事。   温酒可怜兮兮地问周辞:“你就不能喜欢我一点点吗?”   “不能啊。我都不想再废话了,我们没以后的,知道吗?”周辞看温酒这样子就知道她没什么事,“你这头上怎么回事啊?你说那个打你的男的呢?报警了没啊?”   “你怎么问题这么多。”温酒的心里是享受周辞这种漫不经心的关心的,她无比渴望着周辞再多问一句。   “成,那我不问了,你自己打车回去,车费我给你转支付宝,支付宝是手机号是吧?”   温酒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她却要装出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子。周辞拿出手机开网,打开支付宝真准备给温酒转账。   “你就顺路送我一次吧?我这样打车多不方便啊。”   温酒的手上有多出来一袋东西,估计是药,“最后一次啊。”周辞服软,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去伤害温酒才能让她彻底死心。她从来不哭,生气难过的时候总是跺完脚就好。优柔寡断只会耽误她,周辞想一定要跟她彻底说清楚,大家做朋友可以,只要她放弃喜欢他。   周辞一点都不享受这种被人追着的感觉。   高中时对于别人的喜欢很无所谓,他身边有个时壹,已经拥有了全世界,看不到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后来别人的喜欢,就像是多出来的累赘,给人的除了疲惫一无所有。   “我保证最后一次!”给点甜头,温酒又充满了活力,她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你的保证屁用都没有,跟扯淡似的。”周辞把手机放回口袋,走向电梯口。   温酒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你明天休息吗?”   “不休息。”周辞缓缓开口,“温酒,我可每一次都很认真,这样纠缠没有结果的,说不定明天我就结婚了,结婚对象是傅峥也不可能是你,你明白吗?”   温酒本想调侃周辞是不是弯的,可是瞥到周辞绷着的侧脸,还是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她的难过在周辞面前一点用都没有的,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可她喜欢就是喜欢了,最后撞个头破血流一无所得她也觉得值得。      长安看到这阵势有点懵了,又是修罗场?   周辞的手机铃声划破四人对峙的尴尬,是傅峥打来的,“喂?”四声的开头。   “我同事说刚刚在医院看到你了,你在哪儿呢,我以为你在你妈这儿,过来发现没人。”周辞听到傅峥的话看了一眼时壹又看了一眼温酒,他说:“一认识的人受伤进院了,我过来看一下。”   温酒听到自己被喊做“一认识的人”,死死地忍住了即将挂在脸上的失落。   “你过不过来阿姨这儿啊,我正陪阿姨看电视呢,她说你都好久没过来了。”   “我现在过去。”周辞又抬眼看了时壹一眼,挂了电话。   周辞对温酒说:“我现在有点事,你自己回去,要不......”周辞停顿了一下,“还是自己回去吧,注意安全。”   周辞没有向时壹告别,却冲长安微微点了点头,一个招呼而已。   时壹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逐渐远去,使劲了浑身的力气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远,直到再也看不到他。      晚饭时壹留在了长安家吃,沈潜正在收拾厨房,长安窝在沙发上和时壹说话。   “我跟你讲。”时壹靠在长安的肩头。因为怀孕,长安不再喷香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时壹闻着感到安心,“我有时候,只是有些时候,会觉得我和周辞根本无法回到过去。就算是现在我仍然喜欢着他,但我们中间隔了太多年。我清楚地知道这种感觉,可是我无法劝服我自己放弃好不容易才等到的人。”   在绝望与痛苦中等到的。   再见面,总觉得还有故事会发生,还有以后会继续。   所以犹豫徘徊,不敢后退一步,却也不敢前进一步。和读书时不肯努力的状态一模一样,不愿意拼劲却也不允许自己堕落。   “和戚逾最后在一起的那几个月我也有这种感觉。”长安觉得自己说的话好像哪里错了,赶紧又接着说,“我这可不是鼓励你放弃啊,毕竟你跟我不一样。周辞自始自终喜欢的人都是你,谁送女朋友生日礼物能送那么多本练习册啊,十年前书还是很贵的东西呢。”长安说前半句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还向厨房张望了一眼。   时壹没想到长安居然还记得,跟着哈哈大笑了几声。   “你现在还会想戚逾吗?”   之前,和“周辞”这个名字一样,戚逾也是两个人谈话的禁区。而现在长安能够坦然地提起戚逾,时壹觉得长安是真正放下了。长安不像她一如既往的没有出息。   “有时候会想啊,也有时候会觉得好像还爱着他。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婚内出轨?好像只是一种错觉,我知道的。”长安弯着眼睛说,“但确实是不爱了,不然我也不会跟我老公结婚啊。”   时壹没有回答,她在认真地思考对周辞的感情,可似乎每次都是无解。   “毕竟我从高中就开始喜欢他了,我想你对周辞也是这样。”曾经被珍藏的记忆如今可以拿来做饭后的谈资,有时不得不臣服于时间的强大力量。   还好在最爱的时候分开了。爱情死了真好,不用被时光消磨殆尽,最后面目全非,老来连值得回忆的瞬间都没有。在现在,在这个时刻,她想起来的都是她最最爱他时的细节,她感动于自己曾经的一往无前,只是以后的路途她不会再和他一起走。      可同样是处在时间的夹缝中艰难求生存,时壹不但没有从那段早恋中走出来,反而越陷越深,如一个苦苦挣扎在沼泽地里的人,明明知道于事无补,却无休止地做着无用功来自欺,手脚并用全身使劲也改变不了必然的结局。   “所以你现在是想尝试着和好还是就这么晾着,就冲今天周公子看你那眼神,啧啧啧,说不喜欢你我就是睁着眼说瞎话。”长安盘腿坐着,开始剥提子,“以前我都不知道那种喜欢还是不喜欢的眼神,到现在终于能体会到一点了,那种就是眼睛里面会发光的,跟装了个电灯泡一样的,那个什么小鲜肉的眼神就是这样的,太好看了,啊呀叫什么名字我都忘了。”   “是什么样的?”时壹只是听别人说到,具体怎么样她想象不出来。   “要怎么形容呢,很不好形容诶,就是一个喜欢你的人看你的时候眼睛里一定是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长安其实也在瞎说。   听长安这么说,时壹倒没回想起周辞看她的眼神,而是想到了自己高中那段一见到周辞就想哭的日子,那时候不用掐都能自动出水。这能够被后来戚词无意间说起的一句话概括全部原因:那时候的你一定喜欢得非常用力吧。   她是爱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到今天是公众号一岁生日啦 在这里说个生日快乐hhh 谢谢大家的陪伴~ ☆、要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5)   晚上八点十五,时壹估计着系统再卡萧瑶应该也已经查完了高考成绩。她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在对话框中打入一行,“考得怎么样?”删除问号,想看起来更自然一点,但又怕如果是再一次失利的结果会让这轻描淡写的五个字带上她曾是胜利者的洋洋得意的味道,从而使原本就不坚固的感情再一次频临彻底破碎的边缘。   时壹毕业之后,她和萧瑶的关系不再如从前那么紧张。毕竟她们没有参加同一场战争。萧瑶自认失败了,可打败她的人当中并没有时壹。时壹的临阵脱逃成为了侥幸,在一年之后她还拥有一个维持在表面上的朋友。   “成绩出来了吗?”一个简单的疑问句,对方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可若是回答了再无下文,再次追问会显得尴尬和多余。   于是这一行字再次被删除。   犹豫不决时,时间已经往后跳了两分钟,时壹心想当时和周辞对话说她都没这么纠结过,在女生的关系面前倒显得过分如履薄冰。   她笑,和萧瑶应该还没有到这种地步吧。背后较过劲,说过坏话,也任性地把所有不愉快的源头全部都归结于对方,但明面上从来相敬如宾。   复读的一年,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但萧瑶过分骄傲,即使她去年的成绩已经可以去一所在普通人看来还不错的重点,但她在成绩出来后毅然选择了重来,一天都没有耽搁,收拾完所有东西住进了寝室和教室只有一墙之隔的复读班。时壹回想起萧瑶考完试后的笑容,那时候她也一定没有想过十几天后的命运会这样对待她。   时壹想了好几个开头,都被她抹杀,最后选择了先打一声招呼,她打了两个字,“萧瑶”,这一条经过千思百虑的开头发出去,时壹舒了一口气,对着迟迟没有回复的会话框又开始担心。   不会真考砸了吧。   在放下手机时,信息提示声忽然响起,萧瑶回了一个字,嗯。   萧瑶社交软件的头像已经换掉,不再是那个苦大仇深的某个动漫人物,而是换成了一个暴漫表情包。   时壹大着胆子问她,“成绩出来了吧。”   一个略带着些不确定语气的肯定句。   萧瑶说:“嗯。”   “怎么样啊?”会话框上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我可能当初去复读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不短,也算不上长的一句话,时壹确定不了萧瑶是怎样的语气,难过或是释然。冰冷的文字组合只能靠读到的人自行加上感□□彩,主观性的理解多一分少半两都是错。   时壹咬着手指,皱着眉头思忖着下一句话该怎么说,她没资格再去评判什么,在度过了一年算不上清闲但绝对要比高三轻松的生活之后,她和萧瑶已经完全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时壹要临时抱佛脚使劲背的近代史纲要可能萧瑶随手一做就能轻松考个90,在她们都是理科生的前提下。   365天过去,再度被放大的隔阂已经横亘在两人中间。嫉妒与厌恶没有如她预料的那样变淡了,女生之间无形的战争貌似能够轻易地结束,在她看来,那是天真的想法。   时壹不好再追问,可萧瑶却主动报出了成绩,高出重点线48分,但与萧瑶心仪的学校依然无缘。   “可能这辈子就注定要退而求其次了。”   放在以前,萧瑶绝不会说这么文绉绉的话,时壹不知道这整整一年,在那个逼仄的空间里,萧瑶是如何咬着牙坚持,又再度被梦想打下来,这样的话是她的强行的自我安慰,而时壹确实没法感同身受。她是连战场都不敢上的逃兵。   时壹没良心地发现了这一事实,出于对萧瑶成绩的关心不过她当初的那点不平衡的心理还没有死绝,妄想在这已经没有交集的人生中再次表现出自己的优越感。是她的妄想,用一场她们并没有交锋过的战争来定论人生的输赢。一年过去了,时壹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忘不了周辞,放不下过去。   萧瑶收拾东西去复读班的时候,时壹不能否认她有过病态的某种心理,但后来的日子,她除了敬佩萧瑶的勇气之外,也再没有过产生那样的念头。   可销声匿迹很久的这种情绪,忽然在这一刻又突然涌现,时壹盯着会话框里的字句手足无措。   “你将要有另一种人生,不要再对过去耿耿于怀。”   时壹竟然也说起了这种毒得要命的心灵鸡汤,并在按下发送时狠狠地被自己感动了一把。事实上这句话她最该对自己说的。   而后萧瑶也只是不痛不痒地回复了几个字,时壹又对自己刚刚的想法感到羞恼,脸上的温度逐渐上升。还好周围没有人注意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其实是有难堪。      灯光明亮的图书馆里坐着形态各异的人们。   有的是真学霸,从早上进来,到晚上离开,头就没有抬过几次。而时壹也发现坐在她对面那个女生从下午来时就一直在看剧,并且脸上长时间地带着迷之微笑。   这也恰好证明了她一整天都在分心,注意力从复习的内容全部转移到了观察他人,真是无聊啊。   眼看着还有两天就要考这门近代史,可越临近考试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就越强烈。时壹觉得自己高中时候学习的那股拼劲到大学里就全部都死光了,归咎到底,也许是因为那时也有一个想要比肩而立的存在,如今除去高额奖学金也再没有能够引诱她学习的动力了。   这是高考成绩出来的这一天晚上时壹第二次想起那个早就已经分开的人。      就在时壹决定在图书馆清场前的这最后一个小时撸一遍大纲时,戚词忽然来了电话。   时壹四周扫视一圈,毅然决定收拾东西走人。   在图书馆外面的台阶上,戚词的电话已经挂断,时壹又拨了过去。这几天持续高温,水泥地面在晚上依然烫得能够煎鸡蛋,白天强烈阳光烘烤的痕迹似乎一点都没有消退。   唯一的念头只有,今年的夏天真是热得过分,还没有进入七月已经热成了这样。   “刚刚怎么不接电话啊?”戚词语气有点儿急,看来是有什么要紧的话对她说。   “刚刚在图书馆呢,收拾完东西就给你回电话了。”背包的肩带有点不舒服,硌得时壹肩膀有点疼,也许是书太多了,一大杯水刚刚才接的还没喝过,不然就喝掉吧,还能轻点。   “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   “嗯说吧。”时壹戴上了耳机,手机放进口袋,便从包里拿出水瓶,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水,吞咽的声音在静谧的小道上有点突兀,但反正又没人。   图书馆的光在不远处传来,像一个正在发光的水晶球。   她停下了脚步,戚词告诉她长安终于和她哥哥分开了。   “虽然我知道长安真的很喜欢我哥啊,可是我也知道我哥不喜欢她啊,啊我也不知道喜欢不喜欢啦,反正一定是没有长安喜欢他那么喜欢她啦。”   时壹被戚词的话绕得头晕,一句话里怎么可以有这么多喜欢不喜欢的词,“你又知道了?”   时壹可以想象戚词在电话那头翻白眼的样子,她慢悠悠地吐出一句,“我不知道谁知道呀。”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幸灾乐祸?”时壹又喝了一口水,两大口水下去水杯已经空了一大半,再丢进包里,也不再觉得有多重。   回想今天一整天,什么事都没做,考试范围也只是大意梳理了一遍,不过她为什么会想要在这种大课上下这么大功夫,而还没有开始专业课的复习。   时壹觉得这一天自己的脑回路都是不正常的。   “分开了是好事,我觉得我大概和长安的关系能正常一点了,都怪我哥。”   “可我还是觉得会尴尬,之前她的身份是你哥的女朋友,现在她的身份是你哥的前女友,一比对还是前女友更微妙。”   “但至少我不用再强迫自己接受长安会成为我嫂子这个想法了。”   时壹觉得戚词也说得很有道理,便没有再继续,她还能再说什么,那是别人的感情,戚词也好,她们同样是局外人。怎么能凭借一些表面现象来决定分开或是在一起的好坏。   当事人都可能迷茫摸不清方向。   “你知道今天高考成绩出来吗?萧瑶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吧,虽然和第一学府依旧无缘。”时壹轻飘飘地带过两句话,不是有关自己的确实能够做到云淡风轻,一点都不含糊和拖泥带水。   “我们现在也没有以前那么抵触她了。”戚词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真真切切地传进时壹的耳朵里,原来一切都只是表面上的相安无事,而在底下的真相实则是暗潮汹涌。   时壹和戚词的关系更亲近,萧瑶在嫉妒戚词的同时也对时壹怀了一份敌意,只是她不知这份敌意更多的是来自戚词亦或者是傅峥。   时壹和傅峥的关系都没能让周辞有在意。萧瑶有些时候冰冷的态度却让这一圈好端端的关系全部都乱了套,让人摸不着头脑,找不中要害。   而到了现在,萧瑶这个人以及和她有关的事情,对她们来说都只是谈资。这听起来无情,可事实确实如此。缅怀从前时,少不了萧瑶这个带着点不愉快的感□□彩但又不可或缺的存在。      “要考试了。”时壹萎靡地说了一句。   戚词轻笑,“当初考试的时候你可是比谁都猛啊,平日里看起来一点儿劲都没有,哪次考砸过了你?”   时壹被这酸溜溜的话激起一点恼意,“去你的。”她对着空气扯出了一个难堪的笑脸。一抬头看到一大片合欢花开在半空中。   夜空是深蓝的,星星不多,也不见月亮,云层的边缘隐隐约约透着一点亮光。   她只知道头顶上的是合欢花。   朦胧的暗光中看不清具体的颜色,这场景分明和几年前的南二中没多少差。   南二中操场旁边的那一条小道上,也种着一大排合欢花。   当初一起走过的人已经不复并肩,如今的时壹也只是对着似曾相识的景象怀想从前,顺便压抑下去已经要控制不住势头的难过。   算了算,分开很久了。   “那时候的你一定是喜欢得很用力吧。”戚词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时壹听着她难得认真的话,只想落泪。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今年六月写的,当时几个朋友出高考成绩。时间一晃都快十一月了。 ☆、要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6)   时壹高中毕业之后也没有和萧瑶见过面,除去在萧瑶复读期间的几次联系,以及时壹那次高考成绩的询问,她们再也没有了往来。   往事成空,人来人往,她们的生命交集不过几年,都只是匆匆过客而已。   时壹后来也不再记恨她,和戚词说起时也不再忿忿,现在平静的情绪占多数。   “我觉得要是萧瑶真考上了清北,我应该到现在还讨厌她。”时壹能够回想起来她当时的讨厌,想来也是幼稚得可笑,连萧瑶丢个东西她都能幸灾乐祸好久。   “她当时的确是做得很过分啊,而且傅峥跟你走得近又不是你的错,傅峥自个儿不喜欢她干嘛撒气在你身上。”那些罪状数落起来,戚词还能吐槽好几天。   “不过傅峥好像也不知道她的心思。”傅峥那时候的注意力全放在对面那幢楼的十三班上,哪有功夫去搭理别人。   时壹难以形容那时的状态,能放下和萧瑶的积怨大概是因为那只是些心智不成熟的较劲,而她和周辞的情况天差地别。   “现在说起萧瑶我都没什么感觉了,也不再关心她怎样,她高考那会我是真怕她考上,看她努力了一年又没考上,我就释怀了。”高三那会拼了命的学习大概也有萧瑶的因素在,不仅仅只是因为周辞。看她始终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时壹觉得庆幸,也觉得公平。她怕的就是周围的人都得偿所愿,而她独自不幸。只有当她们过得不那么好的时候,她才会生出几分热爱生活的热情来。她总是这样,在他人的不幸里寻找侥幸,来获得几分病态的优越与积极,让自己拥有能咬着牙坚持下去的动力。   戚词大概能明白时壹说的话,她点点头又问:“嗯......那你和周辞呢?”   “我不知道。理智告诉我到此为止。”   那时候又是怎么开始的?      高一军训的第一天,班上的人差不多已经都到达了操场,三三两两的站在一块儿,时壹和萧瑶站在一起,两个人低着头,都没有说话。   时壹站得后背都被汗浸透了,三十多度的天气穿着迷彩外套,不热才怪。她忍不住开始抱怨,“我好热啊。”   时壹抬头,阳光被军帽的帽沿挡住,眼睛附近落下了一片阴影。   “我也觉得好热。”   时壹用手扇风,那点可怜巴巴的风缓解不了半点热意。她的脸已经被晒得通红,抬头喘气时看到从不远处走过来几个男生。      周辞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用手拉着外套的拉链,没有戴帽子。旁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他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子。   时壹抬头时,忽然就被这一瞬间击中,轰隆一声,她的脑子里炸开了花。   他像融化在阳光下的草莓味冰淇淋,浑身都是甜蜜与清新,那一刻,她只想成为他的嘴角,在他的脸上荡漾开来,嗅汗水划过皮肤的声响。   她当时诧异,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   而别人都说,明明是傅峥更好看。      光是周辞这个名字就能勾起很多回忆,时壹想到的都是有关自己被周辞迷得七荤八素的画面。   有时候也听到过别人说谁谁谁喜欢周辞,但都只是听说。   周辞和她从来不谈这方面的问题,别人怎样又不关周辞什么事。   “诶?你就不觉得我挺有魅力的?”周辞每次都嫌时壹太不把他当回事,听到某个班一个长得还算好看的女生喜欢他时有点烦,但又好奇时壹对此会作何反映。拐弯抹角地叙述了一遍后看到时壹一脸的不屑,心里还是有那么点隔应。   “你自己觉得有就好了,我觉得没什么用啊。”时壹眼睛都没离开当天的单词表。她那时候觉得单词表比周辞更好看。   “你肯定是觉得我有魅力的。”周辞笑,“不然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时壹终于把实现从单词表上挪开,盯着周辞眯起眼睛,“你还能不能再不要脸一点?”   “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吗?”   “嗯,你说得是真的。”时壹承认自己输了,她和他对视时间一长她就会脸红,时壹心想不想让周辞发现这件事。周辞厚起脸皮来,无人能敌。   周辞拍拍时壹的头,“所以以后就别口是心非了,知道了吗?”   “不过你不觉得很有可能是那个女生搞错了你和傅峥的名字?”时壹看了一眼单词表,又转过头去看周辞。   周辞一怔仔细一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      周辞和时壹都是很讨厌背政治的人,政治课要默写的时候,时壹都会喊上戚词跟他们一块儿打小抄,每个人做好任务分工,后来连傅峥都加入了他们。   密密麻麻的几张小纸条摊在桌上,时壹觉得自己抄得已经够偷工减料了一个词只写一个字。没想到周辞抄得更精简,每个大题的答案只有四五句话,一点展开都不抄,时壹看到小抄纸又忍不住吐槽,和戚词两个人埋头数落。   “你说他这个人怎么这样啊?懒死了,做数学题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这么懒?”再加上周辞字写得潦草,时壹拧着眉头仔细辨认了好久才看出来那两个人扭成一团正在打架的俩字是“经济”,写钱都不好好写,以后就只能吹西北风了。   戚词的笔刷刷地写个不停,“人各有志嘛,你看我我就致力于小抄事业,要在青史上留名的。”   时壹明明是想着戚词会嫌弃她和周辞秀恩爱的,戚词没get到重点让她有点儿失望,时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   戚词又接着说:“我之前去一个什么古镇旅游啊,有个状元博物馆,上边展览的古人的小抄真的把我吓死了。”   “以前的人还打小抄啊?”时壹烦心地把周辞抄的提纲撕了扔进垃圾袋里头。   “我也很震惊的,那就是很大很大的一张纸,嗯,大概有两张课桌这么大吧。”戚词随手比划了一下,“那上面的字跟印刷出来的一样,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蝇头小楷吧,字写得好好的。”   “是嘛?”时壹听得津津有味。   “反正我的字是没救了。”戚词把小抄举到眼前,远远近近地欣赏了一遍,又不死心地拉过时壹,“你说还有救吗?”   时壹有点儿为难,支支吾吾地说:“如果努力练字的话应该还是有救的。”   可时壹都觉得她自己的字没救了。上初中的时候时壹老觉得自己写得一手好字,可眼下跟周辞的比起来她的字实在是太丑了。   “那你小时候是用什么练字的呀?”戚词拿了一张时壹的试卷起来看,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再看一下自己的字,像是野人写的。   时壹小时候被妈妈逼着去上过几节书法课,不过在那里基本上就是自己临摹自己练,老师有跟没有差不多,“大概是临古帖吧,什么颜欧柳赵的,反正就是自己写。”   “听起来难度就很高。”戚词叹气,“我小时候怎么没有这种觉悟呢。你看看别人都有个什么一技之长,什么国画什么钢琴小提琴之类的,我真的扔进人群里什么闪光点都没有。”   “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也是。”时壹除了书法课真的没再学过什么课外技能,“太普通了。”普通到跟大海里的水滴一样,根本没有一点儿个性。   “你跟我不一样啊,至少你长得好看。”   时壹想到周辞对她的外貌评价不禁抬头对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他的原话是:比猩老师好看多了。   猩猩是南二中某知名地理老师的外号,因为长了一口非常突出的牙,令人印象深刻。时间长了大家都已经忘了她本姓,大多都叫她猩老师。   戚词长得是可爱那挂的,但是她不喜欢别人夸她可爱,可爱就是说别人丑的意思,实在是找不出来夸的话,才会用可爱。   “也没有多好看啊,关键好像真的没什么特点,成绩也一般般。”可时壹真的没什么上进心,要是说初中还有个目标要考上南二中,到了高中完全成了一个废柴,得过且过。每每看着教室里埋头学习的身影她就会产生一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戚词和时壹此刻同病相怜恨不得两个人变成一个人,悠悠地聊着天,几乎都要忘了晚二的时候政治老师要来默写。   理科班政治课的时间被最大幅度地压缩,政治老师只好想方设法地在自习课博存在感,她上午说要活动课来默写遭到了全班的一致抗议,一群人就差扔矿泉水瓶上讲台轰轰烈烈地反抗一把了。政治老师也只好妥协把默写放到了晚自习。   戚词手上的动作没停,她是认认真真在搞打小抄的事业,“一二两题的答案呢?”   “被我扔了。”   “啊?为什么扔?”   “周辞乱七八糟不知道抄了点啥,自个儿抄吧抄吧。”时壹挥挥手,低下头开始奋斗。      晚自习上课前周辞来找时壹要小抄,时壹把满满当当地一张纸递给他。   “行啊你抄了这么多?”   “抄得我手都断了,明天要喝可乐!可口可乐!”时壹露出狡黠的笑。   周辞拍了拍时壹的头,“没问题,哥哥有钱!”      晚二默写的时候,全班一片安静,电灯哗啦啦的亮着,周辞忽然被政治老师拎了出去。   因为走的是后门,所以班上看的人不多,时壹侧过头看了一眼,又偷偷地转回了头,她对着默写之吐了吐舌头,不禁偷笑。   晚二下课后时壹被周辞拎了出去。   “你故意的吧?”周辞微微偏头,瞪着眼睛盯着时壹。   时壹一脸无辜地看着周辞,“什么故意的?”   “你就使劲装?”周辞双手环胸看着时壹,看她要演到什么时候。   刚刚周辞被政治老师喊出去,先是被数落了一顿把小抄垫屁股下面的幼稚举动,“你说说你,周辞你这个怎么会这样的,你不要默写你直接跟我说,干什么要浪费大家的时间呢,你抄了交上来我还要给你改。”政治老师一脸无奈,又用手指指着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周辞的小抄纸,“你打的小抄还都是错的,我把题目给你了你都找不到正确答案,你这样会考要怎么办,你们这群人总觉得自己学理科政治一点都不学了,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政治老师说着说着就开始诉苦,把长久以来呆在理科班大才无处施展的怨气全部一股脑地向周辞砸来,砸了个他措手不及。   周辞没想到又被时壹坑了一把,他只好装委屈,赶紧打住了中年妇女的抱怨,“老师我作业太多了,昨天我们数学老师发了好几套竞赛题让我做呢。”   政治老师和数学老师是死对头,周辞不动声色地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了数学老师的身上,再加上政治老师也知道周辞是准竞赛生,她只好抱怨了几句数学老师只会发题发题教也不会教的就把周辞打发回了教室。   周辞可没政治老师那么好对付。   时壹都懒得编理由,“谁让你抄都不认真抄的,还怪我?”   “不怪你怪谁,我说你抄的那些东西我怎么看都没看到过呢。”   “你刚刚被政治老师发现啦?她说你什么啦?”时壹想了想,“不过她也不会说你什么,她当男生都是宝贝,尤其是你们几个,默写不默写有什么要紧的,年纪大榜反正少不了你们的份。”说出来的话酸溜溜的,周辞也不知道他哪点惹到了时壹。原本他是质问的这一方,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被质问的,还是他不对了?   “行啊你,现在做什么都是我的错了?”   “本来就是,下次小抄自己打。”时壹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这气来得也太不知所谓,周辞不敢惹她也就没怼回去。   时壹走进教室,停下脚步又转头对周辞说:“明天要喝可乐,可口可乐!” ☆、此刻成天涯(1)   周辞到了妈妈的病房,果然看到了傅峥坐在小沙发上悠闲地看电视,周辞转身关了门,走向病房,“你都不用上班?”   “今天本来轮休,我给搞错日子了,想着来就来了过来看看阿姨。”   周辞在妈妈的病床边坐下,“妈,今天感觉怎么样?”周辞妈妈之前做了肿瘤切除手术,留院观察着,恢复得很好。   “挺好的,多亏了有傅峥经常过来陪我。哪像你啊天天跑得不见人影。”   周辞白了一脸得意的傅峥一眼。   “你陪谁过来医院的啊?哪个朋友?”傅峥剥起了放在一旁的橙子。橙子皮一破整个房间里就都是橙子的味道。周辞闻到那味道,轻微地皱了皱眉头。   “就那个小姑娘,你挺不待见的那个。”周辞装做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看电视。   周辞这么一说,傅峥就知道是哪个了,“说得好像你挺待见人家一样?”   “哪个小姑娘啊?”周辞妈妈问。   周辞抢先一步回答,“傅峥的前女友,傅峥不管她我总不能当作不认识。”   傅峥真想把屎盆子直接扣到周辞头上。      “你妈刚刚又问我你有没有对象了,还让我帮忙留意一下医院的单身女青年,你就真在一棵树上吊死啦?”出了病房以后,傅峥和周辞走在走廊上。医院里有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周辞闻不惯,说话时有点儿鼻音,可却还是觉得那股浓烈的橙子的味道还漂浮在近处。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你最近在准备考副机,比较忙,男人嘛,总是要先有事业的。”傅峥挑眉,“跟你一比,我真的太善良了,人家那姑娘一颗红心向你,你倒好,说人家是我前女友。”   周辞笑了一声,手放在鼻子旁边点了几下,“你要是说了她追我的事,我妈能念到明天吃晚饭。”   傅峥拍了一下周辞的背,“我同事说你跟一女人在一块儿啊,本来我以为那是那小姑娘,可我一想那姑娘不是短头发么,我同事描述的明明是长发美女,难不成一次约两个?”   “你同事什么眼神啊,看这么清楚?”   “那同事可是当初向我要过你号码的,再说了,女人天生对女人敏感,要不是那女人漂亮,她也不会注意你,诶,到底是谁呀,难道是新交的女朋友?”   “你好奇心怎么这么重?”周辞松了一直作着劲的肩膀,“那是时壹。”   傅峥这就纳闷了,“你俩就不能说清楚,非要搞得乱七八糟的?”   “偶然碰到的,她陪别人来医院的。”   “你的人生偶然可真多,磨磨唧唧的也不嫌自己烦,嘴上说着不要身体比谁都诚实,诶?是这样的吧?要不然你就是还记着仇,人家不就放了你一次鸽子么,你甩了人家又后悔,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不想见人家,后来又屁颠屁颠地痴情一把,换我是时壹我也不原谅你。”   而周辞也想一句话说清楚,可是他看到时壹就没办法轻松地说出那些尘封的过往,解释?道歉?时壹可能并不需要那些。   “听哥一句话,是男人就上!”傅峥搭着周辞的肩,做着很夸张的动作,“也可以尝试一下生米煮成熟饭!”   周辞冷漠,“说人话!”   “昨晚上陆铮远约我去杯酒人生,要不要一起去啊?”   周辞一想自己晚上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下来,可答应了又想到怎么每次去酒吧都是傅峥约的他?      走到地下停车场,周辞忽然想起来温酒,打开手机要给她发个信息问她到家没,又想到短信里的语气可能会比较暧昧,便打了电话过去。   温酒很快接起了电话,“周辞?”声音里有被压低了的跳跃的快乐。   “你到家没?”周辞语气平淡,和傅峥一块儿走到他的车旁边,周辞顺手把钥匙扔给了傅峥,傅峥开了车门坐进驾驶座。   “到了,很快就到了。”   “那好,挂了。”   那边温酒的声音还没断,周辞就按下了结束通话。   “不用这么冷漠吧,人至少还是个小姑娘,太绝情了不太好。”傅峥的耳朵比狗的还灵,每次都能听到别人电话里的说话声音。   周辞扣上安全带,“以前就是这样想,才耽搁了她。”优柔寡断对双方都没有好处,越是拖延,痛就越长久。   “所以按照你这么说,是想旧情复燃?”   “你猜?”周辞刚刚还嬉皮笑脸的一秒钟神色变得非常严肃。   傅峥自讨没趣地冲周辞翻了个白眼。      时壹和长安聊了很久,快九点了才从她家离开。沈潜送时壹到小区门口。   “你们高中时代的感情持续到现在,我觉得很难得。”沈潜说话温温吞吞的,很有时壹之前追的一部谍战剧男配角的味道,斯斯文文又坦坦荡荡。   “对啊,我很幸运。”时壹的聊天风格可以随聊天对象不同而随意切换。   “我刚刚不小心听到你们的一些对话,说出来蛮不好意思。”沈潜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着。时壹也跟着沈潜的脚步慢悠悠地走着,可时壹觉得尴尬。   时壹和沈潜不熟,总共就没见过几面,对话时挺拘谨,她笑了笑,“不要紧,反正也没什么不能听的,无非是些俗气的感情。”   沈潜不再回答,时壹只觉得这一路真的蛮折磨人,刚刚就应该坚持怎么样都不要沈潜出来送的。   好不容易才走到小区门口,时壹道了别,在路上拦出租车时,接到了傅峥的电话。      “喂,时壹啊,我是傅峥。”   “嗯,怎么了?”时壹把鼻子和嘴巴埋在衣领子里,说话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迎面开过来一辆出租车,时壹顺手拦了,坐进车里,她捂着手机跟司机说了自己家的地址。   “周辞喝醉了,你能不能过来接一下他?”   “你们在哪?”时壹听到周辞的名字不自觉地就紧张了起来。   “杯酒人生啊。”傅峥那边吵吵嚷嚷的,时壹听着有点儿吃力。   “那地方不到处都是代驾么,你们随便找一个就成了。”她动了要去见他的心思,下午的时候,周辞还有话没有说出口,她心底是想知道周辞想对她说什么的。   “不行啊,周辞他现在逮着谁搂谁,非拉着我亲,还喊你的名字,你要不来,他就成泰迪了。”   是日天日地日空气的泰迪吗......   时壹心头一惊,仿佛感受到了无数的尴尬迎面扑来,周辞居然把傅峥当成了她?   她沉默了一会,还是妥协了,告诉司机师傅她要去杯酒人生。      杯酒人生时壹只去过两回,都是和长安还有戚词一起,她不太会喝酒也不喜欢扎在人堆里凑热闹。她一直都觉得酒吧这地方挺无聊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每天聚在这里风花雪月。   时壹在里面转悠了一圈,没找着傅峥的身影,刚拿出手机要打电话,就在嘈杂的音乐声中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往后转身,傅峥和周辞就在离自己不远处的沙发里头,旁边还有几个时壹不认识的男人,估计是他们的朋友。   酒吧昏暗的环境给了时壹很好的掩饰,她不用伪装笑容来和不认识的人寒暄。   “你可来了。”傅峥谄媚地向她招手,周辞真闭着眼挂在他身上。   “他真喝多了啊?”   “还能是假的?”   时壹想着:也没见他亲你呀。   “走吧走吧,我扛着他出去,你开车送他回家。”傅峥起身,周辞不情愿地嘟囔了几声,还是没醒过来,依然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行啊。”   “他车在哪呢?”时壹帮不上忙,两只手悬在半空中又垂了下去。她还是没有勇气去触碰周辞,哪怕他现在近在眼前。   “就在停车场那。”傅峥麻利地往前走去,给时壹带路。   “傅峥,你是故意喊我来的吧?”时壹一眼看穿了傅峥,他真是一点儿没变,和高中时代一样,每一次自以为完美的计划其实漏洞百出。   被时壹当场揭发,傅峥也不介意,厚着脸皮说:“这还不是被你俩折腾的?你要那次不放他鸽子估计你俩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什么放鸽子?”   “就你高三那次啊,周辞都等了你两个多小时。虽然说他当时提分手是他不对吧,但他这个人你也知道,就爱搞事!”说到搞事,傅峥又扯了扯周辞,可周辞醉得彻底,完全没有反应。   “我放他鸽子?高三的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傅峥似乎觉得情况不太对,又暗悔自己的失言,“我要再多说周辞明天能扒了我的皮,你们俩的事我就不掺和了,你自个儿问他吧。”   时壹被傅峥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别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他喜欢你是真的,比他这个人真多了。”傅峥把车钥匙给了时壹,又把周辞家的地址和密码锁密码告诉了她,掉头回了酒吧。      周辞是真的喝醉了。   一路上,时壹想了很多,一时间所有复杂的想法都向她袭来,而她毫无招架之力。无论怎样,他们之间美好总是多于伤痛。天冷的时候,周辞也会跑到饮水机旁给她守一杯热水,温热的水汽后面是他的一颗赤诚之心。   周辞呼吸平稳,躺在副驾驶上昏睡着。   傅峥的话说得不清不楚的,时壹一点都不清楚当时的情况,可她还是把自己放在了那个未知的环境中,难以想象两个小时没有尽头的等待。她可以忽略自己的这么多年,可是她做不到忽略周辞的两个小时。时壹渴望平等,却总是想要自己多付出一些,而周辞不要像她一样辛苦。天平的两端,一端是十年,另一端是两个小时。   天平倾斜,重的那一端是两个小时,她站在高处被却压得喘不过气来,反而觉得自己亏欠,先走的人成了她。   那时候他是不是对她失望透顶了?   她一直以为的故事框架从一开始就错位了,后来的每一处填补与修改全部都是错误的。那么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她想听周辞的解释。      “周辞?”时壹红着眼,重逢之后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认真地喊他的名字。这一声周辞如同时光机,带她穿越回了十年前的南二中。那时候的感情还没有任何裂痕与杂质,她只要喊一声周辞,全世界都能是她的。   周辞听到声音努力地睁了一下眼睛,抬手放到额头上,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时壹。   梦游般的感觉,时壹离他好近。   他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北北,眼皮子又闭上了,头痛欲裂,喘不上气来。   时壹盯着周辞的脸出神。他长长的睫毛像夏天湖面上的黄昏,包容了万千美丽与遇见,温柔得不可思议。她伸手在他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害怕因触碰而破碎的惨淡收尾。她掏心掏肺十年如一日爱着的人,躺在她的身边,做着愁城难解的蕉鹿梦。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月啦,祝你愉快。 ☆、此刻成天涯(2)   时壹问起戚词有没有回过南二,戚词的回答是回过,在时壹出国的那两年间。   “为什么你总来没跟我提起过?”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问过我,而且我一般干点什么都会发朋友圈,这也证明了你一点都不关心我的生活动态。”   时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说:“再过几天放寒假了吧,要不然咱俩回去一趟?”      长安大着肚子不方便,时壹只和戚词一块儿回了南二,带上了曾经的学生证,说是不带的话门卫不让进。   学生证上照片里的人的眉眼,和如今变化有点大,时壹看了很久才确信这个人是自己。颜值一路下降无法挽救,只有叹气。   时壹和戚词站在校门口,望进去,一排教学楼立在眼前,“好像还真没什么变化啊。”   “我前几年看过一本小说写男女主角回到高中校园拍结婚照,当时就觉得好浪漫,后来听说我们学校也有这一对这样的。”   “以前我们英语老师不是讲过她带过的一届学生里出了一对,结婚的时候还回来发喜糖的,当时她都讲哭了。”   戚词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印象,按道理讲,这种和正经课程无关的话她听得应该最认真才对,“我怎么不记得了?真的有这件事?”   “我骗你干嘛,真的呀。”时壹没说,英语老师讲的时候,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周辞,周辞也正看着她,他也是给过她无言的承诺的,那一眼,她确定周辞的未来是有她的。   对视的几秒像是长过一生,她是真的想要就这么过下去。   喜糖要放她最喜欢的松露可可。   可现在她已经不喜欢甜到牙酸的松露可可了。      穿过小花园,从思源路口转进教学楼会看到那堵著名的告白墙。   “都十几年了,学校居然没刷新漆,不知道我们当时写的那些蠢话还在不在啊?”戚词手扶着相机来来回回地在墙上找,都忘了当初写在哪个位置,倒对写了些什么一直有印象。      高一某节活动课的时候,戚词拉着时壹去写告白墙,她要进行每月打卡,不管这个月有没有好好学习,她一定要写一次“我要好好学习”,时壹总觉得她到了高三的时候会每天都来写一次,到时候告白墙上全是戚词写的激动人心的学习口号。   “我觉得你太形式主义了。”   “这不叫形式主义你懂吗?”   时壹手扶着椅子,戚词为了不让自己写的字被别人的遮住,还搬了一把椅子过来要写在高点的地方。她身高不到一米六只能手动增身高了,让自己的形式主义“睥睨众生”。   “那就祝你心想事成啊。”时壹来过这里许多次,但是她一次都没写过。主要是不知道该写点什么,以前拉着周辞过来,他也死活想不出来写什么好,于是两个人对着墙干巴巴地站了五分钟就回去吃晚饭了。   “你态度怎么这么消极,就不能盼着我点好么?”   “我哪里消极了?”时壹靠着墙,“你能不能写快点啊,等下别人过来了小心被嘲笑。反正我是无所谓啦,我又不矮,到时候傅峥喊你矮子不知道撅着嘴不高兴的人又是谁balabala......”   “时壹你怎么这样啊,长得矮是我的错么,我也想有一米七的身高啊。”身高是戚词永远的痛,只要跟时壹在一起她绝对会揭她的痛处,时壹哪天不嘲笑她了她才觉得奇怪。   时壹提不起什么精神来,语气萎靡,“女孩子长得矮没关系啊,男生矮就不好了。”女生小巧一点才会显得比较可爱。   “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戚词从椅子上爬了下来,把笔递给时壹,“你不写啊?”   时壹接过笔,看了一眼戚词,“我不知道写什么诶。”   “你看人家都有写什么爱你一辈子之类的,你就不偷偷写个要天长地久的?”戚词嘟囔着说,“恋爱中的女孩子不都很玛丽苏的嘛。”   “你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她和周辞才不喜欢这种形式得要死的东西呢。可是想归想,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时壹想了想,写了一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你写得也太不走心了,哇哈哈看到你这么写他数十年的党性都要被你激发了,绝对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要在校会上表彰你了。”   娃哈哈是当时南二中的教导主任,经常打着手电筒在黑漆漆的校园里抓小情侣,时壹每次在路上看到娃哈哈就会绕得远远的,怕被眼熟了。   “明明是你写得更诚恳好吧,一模一样的句子都码了好多排了。”   “我这是发你内心,而你是掩耳盗铃,我俩的性质是不一样的。”戚词非要扯一堆有的没的安在时壹的头上,她不过是想看时壹写点儿什么肉麻的话来,可是时壹都不肯写。      “感觉找不到了,太多了吧,你来看看这什么啊哈哈哈,xjz大白痴,好傻啊笑死我了,这个还写要吃到天昏地暗。”   时壹小心地在墙上寻找当初自己的笔记,戚词不在的时候她也是偷偷地写过很玛丽苏的话的。顺着墙壁一路看下去看到,“陈寒声去德国了,我替她过来留个言。”   “今天看到xx了,他有了新的女朋友。”   “我终于和男神在一起了!”   “苏北sb!”   “我要上北外!”旁边又有一行小字,“三年后我终于做到了,感谢南二中,感谢这三年的努力。”   “再见青春,再见南二。”非主流又矫情。   时壹看得鼻酸。   什么话都有,五颜六色,杂七杂八,多年后的这些人看到这些话想必是又要哭又要笑的。明明中二得要命,却又无比真挚。不像进入大学之后,每天都被杂事人际关系缠身,少有的真心被一点点被磨光,成为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之后的时间,是不会有那样的热忱用来雕刻多年光阴的。      “你找到了吗?”戚词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蹲在墙边,扭曲着问时壹。   时壹遗憾地说:“没有。”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很好,从天空洒下来,碎了一地,散散地落在戚词的身上,她好像还是十七岁的样子。在社会上长久的摸爬滚打之后,时壹时常庆幸戚词尚且保留着当年的几分天真和稚嫩。会有人说那是缺点,可时壹不是功利主义者,她才不不在意那些所谓的能够成功进阶人生赢家的金科玉律,戚词能够单纯地开心也能够单纯地不开心,就已经比什么都好了。   一大片白色的墙壁上写满了字,时壹来来回回地看着,她其实害怕看到自己留下的话。   被太阳晒着觉得有点儿热,顺手脱了外套,时壹看到写在墙中间的一句话,很像印象里周辞的字迹。      教室一间间地走过,玻璃房也都还在。从窗口望进去都好像能看到曾经埋头刷试卷的自己,那些日子里一边哭着骂老师怎么会发这么多卷子一边身体还是很诚实地一题一题刷下去。   “我记得我以前老喜欢抄你和长安的语文试卷来着,大阅读她的抄一句你的抄一句,以为这样就不会被老师发现了。”时壹回想起高中的语文课,貌似除了做数学卷子就是在发呆睡觉。   “我高一的物理试卷都是抄你的,还打着你的名号借过几次那谁的,你知道了以后还跟我冷战了一天。”   “我有这么小气么?”被戚词这么一说,时壹回想起来好像是真的有这么一件事。不过她气的应该是戚词居然觉得周辞做的卷子会比她的正确率高,可是到了第二天她的气都已经全消了。   周辞根本不搭理她,她那会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戚词多年后提及,时壹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其实是真的小心眼。   “我那会都吓死了,我超怕你给我安上抢好朋友男朋友的罪名啊,我只是单纯地想借个物理试卷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会周辞在我们班物理最好了,而且你总是选择题错很多。”   “你的重点在最后一句吧,戚同学。”时壹咬牙切齿,她刚刚产生的愧疚情绪在一秒钟内烟消云散。   “你能不跟母胎solo二十七年的我计较么?”   时壹瞬间变脸,“说得好像我已经解决了终身大事了一样。”   走出象牙塔之后,似乎生活只剩下了工作,除此之外就是结婚生小孩,经历平凡的人生历程。   后来才知道学生时代有多好,那会扯个周辞的袖子都能开心老半天。      教室里空空荡荡的,以前桌上堆着的书都不见了,就像他们毕业的时候。那样的离别是一座繁华城市的下陷,城民逃落,最终四散天涯,往后重逢时,有人热泪盈眶,有人视而不见,有人死里逃生。   “诶,如果可以重来你愿不愿意再读一次高中?”这应该是很多人都会想过的假设。   时壹确实想过。   毕业之后很多个她觉得自己会熬不下去的瞬间就会回想起高中时代,她有幻想过,要是有重来,她一定会比当初更认真地喜欢周辞一次,就算最后逃不了分开的结局。   可若是真真切切地再重来一次她死都不想,好不容易才熬到的现在被完全推翻一切都从头开始的可能简直堪比醒不了的噩梦。   再重来一次,她一定无法获得重生。   “为什么?”戚词不明所以,她没有想到高三时的时壹过得有多难熬,距离弱化共同经历的默契。   “那你呢,你想过要回到过去吗?”轮到时壹反问戚词。   “不想。”戚词摇摇头,“虽然我现在工作也辛苦,可是高三时候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真的要把我逼疯了,现在做梦都还经常梦到考试时一个字都写不出的情境,欲哭无泪,生不如死。”从别人的笔端发出来的沙沙声,每一声都是凌迟。   大多数人不过是喜欢回忆美好,高喊青春空头口号,但绝对是不肯再经历一次痛苦的。   “我也经常梦到这样的梦,梦里一直很急,公交车就要开走了,我怎么跑都追不上。”还有周辞从自己的面前走过时,时壹想去拉他的袖子,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明明伸手就能够到,然而在梦里远过天涯与海角。她喊他的名字,他从未回过头,和分手时一样决绝。   周辞是不肯等她的。   时壹没有告诉戚词的梦,这是她难以启齿的心碎。那些在指缝里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虚无时时困扰着她,到现在她依然害怕梦境重演。 ☆、此刻成天涯(3)   车停在小区前的停车场,时壹等了好久周辞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干脆下了车,想着把周辞直接搬上去。   周辞要比时壹想象中的沉,她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答应傅峥把他送回家。   “周辞你这个王八蛋!”时壹出声骂周辞。   可他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他陷入沉睡之中,和她所在的并不是一个世界。   她的怒意与委屈丢进深海中,一点儿回音都没有。时壹明白过来,她所面临的是不爱的无动于衷。   去你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时壹抬头,看到的是冬天夜晚难见的星辰满天。她又侧过头去看伏在她肩头的周辞,就算近在咫尺,她也不敢贸然触碰,皮肤的接触会加大分开的难度。   算了吧,时壹叹气。      把周辞拖进了电梯,时壹站不稳,折腾了好一会才让电梯门顺利关上了。   周辞的呼出的气有一下没一下地喷在时壹的耳后,这让她有点儿不舒服。   周辞家的密码锁第一道密码是0923,真自恋,把自己的生日当密码。时壹往墙壁上摸索,寻着电灯的开关,按到开关的那一瞬间,有个东西直直地扑了上来,时壹死死地被吓了一跳,直接跪到了地上,挂在她肩膀上的周辞顺势压在了她身上。   时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还不忘安慰一下自己还好屋子里有毛毯,转念一想妈的周辞真有钱,客厅里还要铺毛毯。   那只扑向时壹的狗吓完了人就乖乖地坐在了一旁摇着尾巴无辜地看着她。   傅峥怎么不告诉她周辞家还有一条狗啊。      时壹怀疑周辞是昏过去了,动静这么大都没能吵醒他。   她吃力地推开了周辞,喘了两口气,那狗又朝她走了两步,很乖巧地伸着脖子,时壹看它这可爱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那狗被摸了头之后又凑了一点过来,时壹好笑地说:“你怎么还得寸进尺啊?”说着手又伸出去揉了揉它的耳朵。   要是她有钱有时间也要养这么可爱的一只狗。   可眼下最大的难题是怎么把周辞弄进他卧室。   这房间应该是恒温控制,时壹呆了这么两分钟就感觉到了热意,顺手脱了衣服扔在一旁的沙发上,她站起身,屁股还是好疼,走路姿势变得很别扭,往里走了几步,开了灯,周辞的卧室就在眼前。   很直男的卧室,抽屉里一定有几本非常好看的杂志。      金毛狗全程跟着时壹,包括时壹拖着周辞往里走的时候,它也只是可怜巴巴地嗷呜了几声。   周辞躺上了床,时壹已经是满头大汗,替他脱去外衣,呢大衣下面他只穿了一件衬衫,衬衫下摆被脱衣的动作推高了几分,时壹隐隐看到了他的腰线,脸上一热,赶紧拿被子给他盖住。明明没有碰到周辞的腰,时壹还是觉得手上有灼热的感觉,心上也是。   周辞不舒服地发出了闷哼,眼睛微微睁开,时壹定定地看着他,有点期待他在这时醒过来。可周辞马上又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房子和她格格不入,时壹没有久留,临走前和金毛狗交流了一下感情,留了一张字条给周辞。      第二天周辞醒的时候彻底断了片,昨天晚上发生了些什么都不记得,头疼得要炸开,走到厨房倒水,在桌上看到了一张字条。   “你的车我开走了,明天会开去医院停车场,钥匙你找傅峥拿。”署名是“11”。   周辞清醒了大半,昨天他应该是去和傅峥一块儿喝酒了,结果却是时壹送他回的家,中间怎么样他不得而知,但这其中肯定少不了傅峥的作祟。   时间已经是上午十一点。   周辞拨了一个电话给傅峥,他正好在吃饭,接了起来。   “喂?”   “昨天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做了什么好事的人应该是你吧?”傅峥心情很好,今天的这份盒饭,红烧肉多给了好几块。   “说。”   周辞一个字让傅峥明白过来原来并没有水到渠成啊,他现在很有弄巧成拙的嫌疑,“就昨天喝了酒,让时壹送你回家,没啦,我保证其他什么都没有。”除了说漏嘴的某件事。   “真的?”   “真的。”傅峥说假话不带眨眼的,又问,“你们咋啦?”   “没咋,成了我挂了。”      周辞的电话结束后,傅峥又接到了时壹的电话。   “傅峥?你在医院吗?”   “诶,在的,咋啦?”   “我在医院大厅,周辞的车钥匙在我这,你能过来拿一下吗?不然你告诉我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啊不用,你等着我现在过来。”傅峥放下盒饭就往医院大厅走。   时壹昨天觉着晚了也不好打车,出于对自己安全的考虑还是开了周辞的车走。      傅峥走出办公室又给周辞拨了个电话,电话提示已关机,傅峥对着手机说了句活该被人甩。   时壹把周辞的车钥匙交给傅峥,“车我就停在地下停车库,电梯附近左转路口的附近,应该挺好找的。”   “哦,好的。这钥匙你不用特意跑一趟的,你让我去开也没什么事。”   “今天周日,不上班,正好出来逛逛。”时壹客客气气的,高中时她怎么折腾傅峥的她都选择性地忘记了,昔日校草如今救死扶伤,是母校的光荣,也是老同学的光荣。   所有人都比她过得更有意义。   傅峥和时壹都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却难以说出口。   “那什么,时壹,我们读书时也算是玩得挺好的,没有周辞我们也是朋友吧。”傅峥把车钥匙揣进口袋,假装心不在焉地挑起话题。   时壹点点头,“是的啊。”   “你和阿辞他,你俩现在到底怎么样啊?我不是八婆,就是关心,真的是关心啊。”   大厅里人来人往的,挂号的窗口依然排着长长的队,像他们这样悠闲地聊着天的人也不多见。   “我也不知道。”时壹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傅峥拧着眉头,不懂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   时壹又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很轻的一句话,随着嘈杂的人声进入傅峥的耳中。   “你们俩真是一个性子,磨磨唧唧。”傅峥不晓得该怎么劝时壹,只好搬个救兵,“对了,周辞妈妈就在住院部,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她前几天还跟我说起你呢,那个爱吃蛋糕的同学。”      周辞的妈妈长得很漂亮,时壹和她认识大概就是在家长会上。周辞妈妈问时壹有没有看到周辞,而正巧时壹的桌上就放着周辞昨天刚刚给她的他妈妈做的蛋糕。   周辞妈妈眼尖地发现了自己给儿子做的蛋糕就放在一个女同学的桌上,笑眯眯地问她蛋糕好不好吃。   时壹愣愣地点头,周辞妈妈说喜欢吃的话以后多做一点让周辞带来学校。   周辞的妈妈又漂亮又温柔,他爸爸和妈妈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家庭合睦。时壹高二时经历了家庭变故之后越来越渴望这样的家庭生活,她甚至想过要是以后真的和周辞在一起了,婆媳关系一定不会是问题,他妈妈看起来很喜欢她。   和周辞分手后,时壹很多的可惜也是由于这个未得的婆婆。      时壹很意外,她都忘了这个称呼很久,“爱吃蛋糕的同学”。那时候时壹是非常喜欢周辞的妈妈的,可事到如今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探望前男友的妈妈。   “他妈妈怎么了吗?”   “就是做了一个小手术,不要紧的。你要过去问现在就可以带你去啊。”   “还是不了吧,不太合适。”   傅峥意识到了自己的主意馊,也没再勉强。   “诶,周辞跟你说了他和昨天那小姑娘的事儿吗,你俩这么再磨叽我都看不下去了。”傅峥无法做实质性的推动,只好给他们把障碍都给扫了,“那小姑娘就是单恋周辞,对周辞特别好,周辞可是连她的头发丝都没正眼看过的。”   谁正眼看人家头发丝啊。   周辞已经跟她说过了,可时壹还是认认真真地听着傅峥说废话。   “不过你也懂的嘛,感情这事儿,持之以恒也没什么卵用,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那他这些年交过女朋友吗?”   傅峥显然是没想到时壹会这么问,一下子给磕吧住了,他要说实话还是说假话,这都没跟周辞套好话,一不留神又给自己挖了个坑跳了进去,怎么着都是后悔。   “交过?”时壹看着傅峥的脸色心下了然。      这样也好,她不用觉得自己亏欠了他。没有人非要为着一个过去耿耿于怀,建立起围城自我围困,不是所有人都要像她一样的。时壹没有那样的道德心要周辞为她付出任何。她从来就不相信爱情的唯一性,在她父母的婚姻破裂之后,忠贞于她如同一个蹩脚的冷笑话,笑完却只剩凄凉。   要说爸爸是爱那个第三者的,他又是如何做到每天晚上心安理得地与妈妈同床共枕的。要说他爱的是妈妈,那他为什么还要冲破坟墓去找新鲜的爱情。   每一种推论与假设都矛盾。      时壹不知道爱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具体的感觉。大学同寝室的女生很喜欢说些爱来爱去的话,时壹总是因为无动于衷而显得格格不入,和她们在毕业后也逐渐没有了往来。这些年能算得上是真正的朋友的人,大概也只有戚词和长安了,不过这足够。   她爱她们吗。时壹想一定是爱的,一起走了很久的路,早已成为了亲人。不在一块儿读大学,后来工作和出国的那段时间,和她们并不常联系。在英国坚持不下去的那些日子,戚词经常也陪着她过英国时间,说着一些时壹都觉得夸大的话,什么都可以说,唯独没有提的就是周辞。   那是心病,一碰就疼。      高考那年的夏天,如一阵持续不退的高烧,一场接着一场的大汗淋漓,水落了许多,却不见温度的下降。时壹高考结束那天偷偷地回了学校,连戚词和长安都没告诉。   教室的抽屉里还有一些书留着。时壹平时和班上的人交流得不多,也略过了不必要的寒暄和告别。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扔完书的都已经离开,教室里三三两两的同学聚在一起说话,时壹碰到时只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空荡荡的书包被几个笔记本填满,她本来计划的是直接扔掉,后来想想又舍不得。   萧瑶进教室时看到时壹有点意外。   人到了要分开的时候,先前的不愉快几乎都忘得差不多了,过去的种种细微的好在离别前夕都会被无限放大,等后来在真正分离的日子里慢慢咀嚼消耗。   “你来拿东西?”   时壹在家控制食欲,比拍毕业照那会瘦了好多斤,萧瑶看她觉得变化蛮大。   “对呀,考完了,轻松了吧?”   萧瑶听了时壹的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都已经六点半了,窗外的太阳仍挂在天边。江南漫长的梅雨季节被高考这两天活生生地从中劈开,三年换来了两个难见的晴天——一笔划算的买卖。也像许多人的人生,能够用三年换来一生平稳无忧,而时壹知道她并不是那许多人中的一个。      萧瑶提出一起去吃顿晚饭。   五点半后,高考假期结束了的高一和高二的学生都已经返校,整个南二中闹哄哄的,时壹心生喜悦,好像她也是其中一个终于结束一场人生大战的士兵,可惜她早已经临阵脱逃,连个成为士兵的资格都没有。   矿泉水瓶拿在手上,与手掌接触的部分已经焐出了一层水雾,水瓶里剩下的水晃来晃去的,隔着一层塑料也早已变得温热。   时壹和萧瑶沉默着走在中央大道上。   池边樱桃树上的樱桃还没成熟却已经没剩下几个,南二中的学生总是抢在鸟的前头,看来是等不到“樱桃成熟时”了。   “题目怎么样?难吗?”其实考试一结束,网上都能查到考卷,时壹不过是找不到话题。她匆匆忙忙地看了几眼,几个月没做题,基本上已经丧失了判断题目难易的能力。   “还行吧,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萧瑶也背了一书包的书,两个人的背都微微弯着,“南大和南二挺近的啊。”   “嗯。”南大是时壹要过四年生活的地方,而萧瑶的目标是更远的学府。      “周辞他......后来又来找过你吗?”萧瑶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问完一个问题。   时壹心头被一根细线绕住,细线被狠狠地拉紧,细小而又剧烈的疼痛穿透皮肤,狠狠地嵌进她的血肉里,汇聚在一条直线上的痛感迅速蔓延至全身,真疼。时壹的脸因疼痛而迅速发红,随即眼眶里涌上温热与潮湿,她说没有,他们都过去了。   “你们是真的分手了吗?”周辞提分手是在11月,那是全体高三都在冲刺的时间,没有人会把时间花在这种无关自己痛痒的杂事上,萧瑶也是听别人偶然间提起才知道。她也觉得空空荡荡,她和时壹到底是在什么时间点沦落至如此覆水难收的境地的。   她们上一次这样近似于交心的交谈似乎是在高一的时候,一晃她们的高三都已经落幕了。这中间一年多的时间里,双方都做了太多消磨在见面之初建立起来的好感的事情,也花了太多的时间暗自较劲,生气嫉妒与不肯忍让。   “真的。”   他们已经半年多没见面了。   要在这么小的学校里做到这样的事情,很难得,几乎是无法想象。   时壹远远地看了教学楼上的某个教室后窗一眼,周辞应该早已离开,他们连告别都没有留下。   萧瑶还要开口说话,刚发出一个音节,便被时壹堵了回去,“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不想再提他了。”   好不容易才开始愈合的伤疤,只这样提了短短几句话又开始溃烂发炎,疼得她每一步都像是在经历死亡,徘徊在生死线边缘之上,旁人无心的一个字都能让她失足坠崖,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故事在单调疲倦中死去(1)   时壹和傅峥告别时,有个女孩子突然冒了出来。   “傅峥,你怎么回事啊,我去你办公室找你你不在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时壹站在傅峥对面,侧过了脸,“我跟朋友说事情呢。”   那个女孩子看到时壹立马严肃了起来,“不好意思啊。”她抓了抓头发。   “你好,我是傅峥的高中同学,我叫时壹。”时壹伸出手。   “你好,我叫俞鹤年。”   傅峥对时壹笑笑,“不用我介绍了啊,女朋友。”他揽过俞鹤年的肩。   时壹了然一笑,想不到傅峥最后找了一个和于落完全不一样的人,“我先走了,有机会一块儿吃个饭啊。”时壹看向俞鹤年。   “好啊,再见。”俞鹤年等时壹转身离开了才后知后觉地回应。   傅峥推了推她的脑袋,“你怎么反射弧这么长啊。”      “你高中同学,怎么没见你提起过呀?”俞鹤年一面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傅峥,回想起时壹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周辞女朋友。”傅峥拿出捏在手掌心的钥匙,“来给我送周辞的车钥匙的。”确切地应该说初恋,傅峥反应过来时也懒得纠正了。   “你们学校的女同学都长得挺好看啊。”   “哪有都?”   “你之前喜欢的那个长得也很好看啊。”俞鹤年就是真夸人好看,没别的意思。   “这事儿能翻篇吗?”傅峥就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早知道就不告诉她了。      时壹走出医院大门,一阵寒风袭来,她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往马路边上走去。思前想后还是想问问周辞的意思,在医院地下停车场的出口处到底想要跟她说什么,拨了一个电话过去却无人接听。寒风肆虐,手露在外头被吹得冰冷,指甲盖下的颜色已经变成了浅紫色,被冻的。   天色雾蒙蒙的,空气里落了一层灰,看什么都觉得不真切。   时壹走了一会,脚上暖和了些,接到陈嘉云的电话说年前要跟着摄制组去邻省某个山区做采访,让她今晚把衣物都收拾一下,大概要出差几天。   “之前忙着排值班表,还以为已经给发邮件说过了,今天清理邮箱的时候才忽然记起来忘记通知你了。”   “没事没事,我等会回家就收拾东西。”   “在外头啊?”   “啊,正在超市买点生活用品。”时壹其实还在马路上,正巧抬头看到一家超市,觉得也该买点生活用品了。   “那好,去的还有另外几个组的人,你到时候多跟他们活络活络,薛调也会去。”   “好的。”   时壹挂了电话,心却沉沉地下坠,像学生时代过了一个周末要去上学了之后的那种心情,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说着不愿意。走进超市后要买什么都一点没有头绪,推着购物车茫然地穿梭在摆满商品的货架之间。      这次出差采访的缘由是在山区的那个希望小学建成五周年,捐助人是挺有名的一个明星,报社每年都要做一些有关社会公益的报道。   时壹早上发现自己来了例假小腹有点儿酸胀,再加上和一同去的几个人不太熟,全程坐在一旁听薛调和他们插科打诨。   开车过去要五个多小时,山路难走,一路颠簸,时壹只好吞了两片布洛芬,出身未捷身先死可是连悲壮的名声都混不到。   “你没事吧,一路看你都没出什么声,脸色惨白的。”药效上来,时壹的肚子倒是不疼了,就是有点反胃,想吐,估计是和车子刚刚晃得太厉害,她早上吃的又少胃里空空荡荡的有关系,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情绪不怎么好,这更加深了生理上的不适感。   “没什么事。”时壹下车走了几步还发现脚有点软,在心里暗骂诸事不顺。   采访稿昨天晚上临时准备了一下,去希望小学采访的经历之前有过好几次,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薛调也在,时壹并不担心会因为自己身体不太舒服而搞砸采访。      希望小学已经建了五年,公路也通了,可这村子依然落后。时壹去过云南、贵州山区的希望小学,和眼前的这个也差不多。   大山在一定程度上阻隔了资本的蔓延与覆盖,她无法判别这是好还是坏。   比起物欲横流的大都市她有时觉得山坳坳里也挺好,至少没那么多诱惑,可是她毕竟不是这里的人,哪里会知道生长在这里的人有着什么样的烦恼。这样的设想不过是一时的理想主义在作祟而已。   小学非常小,一个年级只有两个班,老师也不多,一个人教好几门课的现象也很常见。   校长带他们去学校的食堂吃饭。   同行的几个人问了一些大致的情况,时壹拿着手机大略地记了一点下来,天气太冷,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指节弯曲都有点儿困难。这里信号很差,手机信号格时有时无,她放弃了想开网的心思,只能写在备忘录上。   “孩子们平时也在这吃饭吗?”   “有些孩子家里条件不好的自己带饭,一些会在食堂吃,按学期收费。”食堂只有一间教室的大小,估计在食堂吃饭的人也不多。   时壹餐盘里的菜早已冷掉,几块肥肉在空气中变硬,她没有任何胃口,碍于人多,只好装模作样地扒了几口,这一下去肚子里的那种难受感就又上来了。      工作相对来说还比较轻松,时壹去采访老师,薛调说她这面无血色的脸会吓到小孩子。时壹摸上自己的脸,触到一手冰凉,好不容易刚用热水捂热的手很快又凉了下去。她故意忽略了薛调的话,不知道作何回应。   时壹在记事本上涂涂改改,和另一个女同事斟酌用词,讨论了几分钟便和薛调告别,一行人各自去做自己的任务,一个负责摄影的男同事跟着时壹去了老师们的办公室。   “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啊?”   时壹和这个摄像大叔不熟,拍摄时也没什么交流,等到从办公室出来,他突然开口说话,时壹有点儿意外,表现出来的却是慌张。   “啊,不好意思。”时壹把记事本揣进自己的棉服口袋里,把头发放了下来,拍摄时为了显得正式些特意梳了起来,这会头发把耳朵和脸盖住,她觉得暖和了不少,回过神来回答说,“没,就是天气太冷了。”   “听你说话有点抖,这种天气出差对年轻女孩子来说确实还挺辛苦的。”   时壹忙推辞,“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是真的不辛苦。   刚实习那会被扔到云南的高原上跟着摄制组没日没夜地跑,一个星期没洗头没洗脸,现在不过是天气冷了点,哪里能算得上“苦”字。   走到教室走廊前,正好是下课的时间,小朋友们在跳绳。   “还是山里的小孩子好,还会跳绳,城里的那些现在只知道iPad了。”摄影大叔拿着相机开始抓拍。   时壹也感慨,转头看到了蹲在一旁和一个小朋友说话的薛调。   想到前天傅峥说的,要是她和周辞没分手,他们的小孩都能打酱油了,哪能啊?要是世界上所有的场景都能用假设来想象,那么她会不会过得稍微轻松一点,哪怕只是能够做一场安安稳稳的梦,醒来后还能和别人笑着说起梦里的他也好。   现实是梦并不安稳,反而化身黑色幽默。时壹掉进一片沼泽地,十年了,她苦苦挣扎着,没有一个人救得了她。      第二天还要去村里走访,晚上几个人住在几户居民家,薛调和时壹被安排住在村支书家,两个相邻的小房间。   晚饭后,一行人散开。时壹伏在桌上写稿子,渐渐地感到自己的肚子又疼了起来,这一次止痛药的药效过得特别快,布洛芬的止痛时间明明有二十四小时,这会连十二小时都没过。   强忍了一会,时壹头上开始冒汗,握着笔的手也逐渐失去力气,笔开始在指腹间滑动,最后缓慢地落在了桌面上。零下好几度的天气,她头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只好又从包里找来止痛片,用随身带着的矿泉水灌了下去,一大口冷水在肚子里横冲直撞,这四散的冰冷像是有人狠狠地踹了她一脚,那人脚上穿着的还是十几公分的细跟高跟鞋,时壹睁不开眼睛,感觉是有人剖开了她的肚子,把她的肠胃活生生地掏了出来,沾着温热血液的器官沾到低温空气,瞬间冷却。她在逐渐失去温度。   薛调走过来看到趴在桌上的时壹有点不正常,拍了拍她的肩,“咋啦?”他以为她在打盹,想说这样睡容易感冒。   时壹没动,薛调又推了推她。时壹抬头,薛调看到了满脸都是泪的时壹,挂着泪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灯光下,她脸上干掉了的泪痕明显,乱七八糟地刻在她的脸上,时壹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你怎么了?”薛调被这样的时壹吓得舌头打结,话说不利索。   时壹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她很轻很轻地说了句,“痛死了。”浑身上下都痛,她意识过来下午的那几个小时都是在强撑,一直有根线吊着她她才捱了过去。   疼痛越来越剧烈,到了报复她的时刻。      “你哪里不舒服啊?”薛调低下头去看趴在桌上的时壹。   “痛得要死了。”时壹的嘴唇被她咬破,血一点点的渗了出来,原本发白的嘴唇在这一刻染上了红色。   薛调看得都快吓哭了,“姐,你到底怎么了啊?”   时壹的心理防线全线崩溃,已经不只是那点生理痛和头痛反胃在作祟了,她失足掉进了深渊,在历经万劫不复。   人在生病的时候会特别脆弱,此刻的时壹孤立无援。   眼前有一个薛调,可他不是故事里的人。   她感到有一个灵魂从她的身体里离开,她动了动手指,发现无法握成拳,周身的热量在一点点地消散。   薛调去抓时壹的手,却抓到了一手的潮湿。   时壹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别喊,很快就好了。”   止痛药很快就会见效,她在等待这限定内的三十分钟,她开始自我安慰,等待致命痛感的被压制被扼杀被彻底毁灭,只要等三十分钟,半个小时,很快的。   无数画面在她眼前播放。一幕幕场景像电影预告片的快速播放,快到一个捕捉极值时出现黑屏,随之而来的是伴随震撼音效的字幕。   是解释。   一声砸在她的心口。   时壹的眉头皱了又松开,她用力地喘了两口气,像一个将要窒息的人拼了命地求生存。时壹疼得半个脑子都麻掉了,只模糊地觉得头皮上的头发在一根根地掉落,落到地上扫起三两颗灰尘,再缓慢地沉睡过去。时壹的手在空气里抓了两下,什么都没有抓到,她的头发掉落太快,和她曾经拥有的愉悦一样。   “我去给你倒杯热水。”薛调看到时壹的一只手一直捂着肚子,大概明白过来,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白炽灯挂在头顶,稿纸在灯下反光,刚刚写过的字凹痕很重,黑色的字迹在灯下发亮。   “周辞。”时壹好像看到了周辞在她眼前,她喊了他一声,用很微弱的但已经是她用了最大力气的声音。   周辞没有应,只看着她笑。   是在高一的教室里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人生就是一个笑话!!傍晚我还在为投稿视频上了b站热门推广而沾沾自喜!晚上打开fcpx发现一个插件不见了!不见了!活生生就不见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故事在单调疲倦中死去(2)   “呐,生日礼物。”萧瑶去行政楼开会,和傅峥一起。   周辞拿了一大包东西走到时壹的座位旁。   时壹接过那个大包,还挺沉,“什么东西呀?这么重。”时壹没有马上拆开,左看看右看看,猜不到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呗。”   时壹忍着笑意,故意拉平了嘴角,瞥了一眼周辞,然而弯起的眼角还是暴露了她的好心情。时壹从抽屉里拿出剪刀开始剪外面包着的纸,拆了好几层,里面的东西才露了出来。看到周辞送她的生日礼物,时壹差点没直接往他头上砸过去。   居然是一整套的五三,还有薛金星、葛平、王后雄,够凑一桌麻将了。   时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跟大爷似的周辞,“特意准备的吗?”   “当然啦,这书书店里可难买了,销量太好。”周辞把椅子摇上摇下的,惬意得像在做摇椅,问她,“你不喜欢啊?”   要怎么说不喜欢呢,时壹想着这种书能全部都买齐了也不太容易,周辞也费了不少心思,她就算是真的不喜欢也不能直接说出来,“没有啊,还行啦。”   “你看起来似乎是不太喜欢的样子。”   “有吗?”时壹自以为表现得并不很明显,随手把包装的废纸全部都收了起来,周辞终于不再摇摇摆摆,弯腰帮她撑着垃圾袋。   “有啊,你满脸都是周辞我去你大爷的。”   时壹收好垃圾袋,放在课桌旁边,准备一会去吃晚饭的时候带出去,听到周辞的话忍不住一笑,“你自己也知道啊?”   周辞拍了拍手,“那当然,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他难得耐心地跟时壹解释了一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等毕业了就能天天浪了,多好。”   时壹抽了一张纸巾擦手,刚刚那包装纸上都是灰尘,周辞拿给她之前一定放在地上了。时壹擦完自己的手又拉了周辞的手过来,“张开。”   周辞听话地把手掌摊开了,“看不出来你这么爱干净啊?”   时壹低头给周辞擦着手,不经意地多看了几眼他手掌上的掌纹,女生中间很流行讨论什么生命线爱情线的,时壹只听长安和戚词聊天的时候说起过,具体哪条是哪条她已经忘记了,只是纯粹地看着周辞皮肤上的纹路。   真神奇,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这些细枝末节都能爱上。   “看什么呢?”周辞垂下眼睛,看到时壹的几绺头发丝落在他的掌心,发尾随着时壹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他的皮肤,很轻很轻很轻的触感,周辞的心被挠得痒痒的。   “为什么你的掌纹这么清楚,我的这么乱?”时壹伸出了自己的手和周辞的放在一起比较。   周辞也低头看时壹的手掌,“可能是因为我脑子比较清楚。”   时壹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周辞一眼,“你还没祝我生日快乐呢!”   周辞愣了一愣,想了一下贺词,“生日快乐呀,一一妹妹。”这次居然乖乖听了时壹的话。   周辞故作可爱的语调让时壹忍不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可心里是受用的,好似一个成熟的西瓜从天而降,砸到了她的心上,整个人都变得甜甜的。   她喜欢的样子他都有。      戚词晚上回寝室的时候神秘兮兮地问时壹,“周辞送你什么生日礼物了呀?是不是超浪漫的那种?”   “你猜。”   时壹和周辞只说了一会话,周辞就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刷题了,而时壹在萧瑶回来之前把那些辅导书都塞进了抽屉。   “只要不是俗气的巧克力就好了。”长安在一旁淡淡地开口。   “我还想有俗气的巧克力呢。”一堆练习册和一盒巧克力,是个正常人都会选巧克力,起码能吃。   “可巧克力不是情人节才送的吗?”   “这有什么要紧的嘛,都一样的。”   “所以到底送了什么啊?干嘛一直吊胃口。”   “说出来太丢脸了。”时壹抿了抿嘴唇。   “到底是什么啊?”长安都被快被磨没了耐心,爱说不说。   “一整套五三和乱七八糟的练习题。”时壹还比划了一个超夸张的动作。   戚词和长安对视了几秒,“你说真的?”   “周公子真的好与众不同,本数不少吧,每天的作业都刷不完他还送你练习册,这就是爱情吗?”最后一个问题是戚词问长安的。   “这个,我也没经历过,或许是一种很不做作的爱情吧?”长安问时壹,“你觉得呢?”   “我能拒绝回答么?”   “不过照你这么说的话,那么多本练习册也很贵啊,是吧?再说了,书是知识的海洋,周公子希望你多遨游遨游。”戚词笑眯眯地对长安说,“后天的活动课我们请假去超市,怎么样?”   “好啊。时壹就别去了,好好做题,好好遨游!”   时壹忘了说自己不会游泳。      十六岁的生日都过去好多年了。   时壹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忽然怀念起来那幢厚厚的练习册,那时她以为怎么都不可能刷完的。高一结束时整理抽屉,翻开一本本练习册,全部都填满了。除了一本可怜巴巴的语文五三,她说不做就是不做,然而在高三的时候终于妥协,少了一年的真题但也发挥了该有的作用,起码时壹春招时的语文考得不错,是她高中时代语文成绩最好的一次。她只记得是她自己的最好,然而记不起分数来了。就像她记得自己是喜欢周辞的,却记不得有多喜欢他。      高中毕业后的很多年,她疯狂地开始迷恋那种趴在硬硬的桌板上睡午觉的感觉,总觉得每一次醒来都还能看到萧瑶在认真刷题的侧脸。她和她较劲,却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比她多的懈怠。   辞去安稳的工作决心考研出国的时候,妈妈骂她脑子不清楚被门夹了,时壹一整年都没有回过那个家。爸爸因为对时壹一直有亏欠,出国的费用都是他一手打点好的,没有明确反对但也没有说支持的话。   时壹日复一日地泡在市图,或者是自己租的小公寓里,她找不回当初一心向往外面向往真实的理由了,也许是渴望尝试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可能。   但那不会是根本原因。   午睡时总会经历一段冗长的梦,手臂和腿都会发麻,那几分钟里,她时常是处在完全放空的状态,什么都想不起来,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有几次她真的以为自己还在上高中,转个头就能看到周辞的笑脸。等到理智一点点回来的时候,那种巨大的空虚感就会牢牢地包裹住她,二十六个字母随意排列组合成几条长链,紧紧地掐她的脖子。   人没有绝望也是会死去的,时壹有的是绝望。      从小到大的一切,她都没有自己选择过。二十三岁以后的人生她想自己决定。   可到了工作之后,她才发现一切远不如她想象得那么美好。她觉得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一场笑话,最深层次的质疑发生在前一段时间,一中年女子在野生动物园内下车,老虎冲了出来,其母为了救她也下车,最后被老虎咬死。   纸媒的舆论态度相较于网媒显得暧昧模糊,每一份纸质印刷品需要经过层层的审核,而网络上的那些言论不用。   事情在一个多月后愈演愈烈。   受伤的中年女子出院,要求动物园赔偿二百万人民币。其下车原因也从一开始的与丈夫吵架变为晕车像换位置到驾驶室。   索赔的新闻一出来陈嘉云把写稿的任务交给了时壹,时壹考虑了很久选择了相对不偏激的态度,从她个人角度来看,这次事故的全部责任都是要这个中年女人自己负责的。   要是动物园真的赔了款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是个人都能分辨出来前后口径不一致的下车理由不过是为了索要赔偿金瞎编的。   可要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不能这么写。   时壹采取了一部分人文主义者的思想,稍微提了几句人性与道德,也直接指出了在野生动物园下车的行为完全错误。   “我们当然要对当事人母亲的过世感到惋惜,可这不是我们非要同情这个女人的理由,我们同情的是她的母亲,换一句来说,新闻工作者并不该有同情这样的情绪。”   时壹看到第二天报纸上的文章,脑子一热就冲到了陈嘉云的办公室跟她阐明自己的观点。   报纸上刊登的文章并不是她写的,这不是时壹的关注点,不用她的文章她无所谓,她所质疑所感到愤怒的是这一期报纸用了很大的版面刊登了一篇全面论述动物园应该给予赔偿的观点的文章,观点是从母性开始论证的,越说越泛滥,最后直呼母爱崇高壮美。   时壹觉得荒谬,作为一份影响力比较广的报纸这样观点的文章无疑会对社会对受众的价值判断产生影响。   “这是颠倒是非黑白,动物园凭什么要为某个人的愚蠢行为负责?”   社会的契约精神已经缺失到如今这种地步了?连舆论都要倒向无理的那一方?   “社会需要这样的论点,谁都知道是那个蠢女人没脑子,可不这样哪里来的讨论热度?”   “为了噱头?”   “时壹,这就是我坚持认为你不适合跑实时新闻的理由。你很有自己的主见,有时候也很有想法,但这个社会不只是需要这些,你以为我没有?还是写稿子的那个人没有?这些东西不仅仅是只有你拥有。”   和陈嘉云的争辩当然是以时壹的失败告终,毕竟那篇文章都已经变成了铅字,一份又一份的报纸散落街头,供人争论,目的达成,外界不会关心发生在暗处的反抗。      后来陈嘉云苦口婆心地又给时壹打了个电话。那时时壹自我调节后已经冷静了下来,闯进办公室这样的事情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她不过是不能容忍那种傻叉居然还有脸狮子大开口要几百万。      “你今天太冲动了。”陈嘉云能够理解时壹的这种心情,她刚参加工作时也是这样,自以为有一身正义可以改变这个世界。所以她后来会说时壹跟她其实是想像的。陈嘉云私心偏爱时壹,因为她身上的那股劲,死都不认输但又随时能自我欺骗表现出无欲无求的样子,非常矛盾但又非常鲜艳的一个人。   “对,我今天太冲动了,希望陈姐大人不记小人过。”时壹失去了冲动时的气势,又变回了那个弱鸡的时壹。   陈嘉云在电话那头一笑,“昨天我没有让你改稿子,我知道我跟你说了以后你也不会改,还有你写的稿子里面极力想掩盖自己的价值倾向,可是做得并不成功。”   有那么拙劣吗,时壹拿着手机默默地脸红了,“争取以后努力改正吧。”   “其实不用,等以后你发现真正磨平了棱角那才可惜。”陈嘉云的话自我矛盾,可时壹跟自己较着劲也没能转过弯来。   “呃?”   “就这样吧,我这还加班呢,时间长了你自然会明白该怎么写。”   时壹骨子里的理想主义不断作祟,一直都做着只有小孩子才能任性的事情,和周辞分手到辞职出国又到这一次无果的争辩,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熟,她会永远是周辞认知下的那个没有自我追求的时壹吗。      时壹在这种时候居然在考虑这种无比形而上的问题,她感知到自己身体里的疼痛在逐渐抽离,手指头失去知觉,她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周辞的出现果然是幻觉。 作者有话要说:  假装啥都没有发生怎么样== ☆、故事在单调疲倦中死去(3)   时壹侧着脸趴在桌上,眼泪顺着眼角一路留到手背上,温温热热的,像嘴唇接触的感觉。和周辞在一起的时候,她曾幻想过亲吻的感觉。时壹对亲吻的感觉只停留在戚词大学时期终于拿到了本校的保研名额时开心地亲了她脸的那一次。   液体温热的感觉持续时间很短,一下子就被周围空气的温度同化,吸走她皮肤上所剩不多的热量。时壹也没有动手去擦,由着源源不断的温水从眼里流出,最后变冷,成为空气中的水汽。   从一开始无声的落泪,渐渐地变为小声的抽泣,手机被她扔在了地上。   薛调从外头走进来,在厨房找了一圈才找到放在桌板底下的热水瓶,这家的主人都已经睡下了,他也没好意思再叫别人起来。时壹这么个死要面子的人怎么愿意别人看到她这么“惨痛”的一面。   陶瓷杯滚滚地冒着热气,薛调听到了时壹的哭声。   他沉默地在门口站了一会,杯子里的水水温逐渐变低,在这寒冬天,热气逃离的速度远快于对它的捕捉。   薛调走过去,把水杯放在桌上,陶瓷杯和桌面轻微的碰撞声让时壹清醒了些,她努力压抑着声音,有一些感情急于想要爆发出来,她死死地藏了太久,腐烂在内里的残留物日复一日地折磨着她。   好痛啊。   “时壹,喝点热水。”薛调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站在时壹的背后,随手就把一整张纸巾砸在了她的脸上,随手抹了两把,这就算擦干净了。   时壹的脸被薛调的动作弄得发痛,像伤口结痂后的感觉,还带着几分痒意,她忍不住想用指甲去抓。      回国那一年,妈妈和那些三姑六姨一样开始操心她的婚事,为她找了许多相亲对象。   时壹脾气硬,死活不愿意去见任何一个。   “你就跟你爹一样,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妈妈的数落多年不变,说出来的话狠毒,好像时壹并不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她们之间有时候连理解和尊重都没有。   时壹觉得高中时候,哭着对时壹说舍不得的不是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女人。   “我不要你管!”   青春的叛逆期太长,在心智与经济都能够独立之时还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半点妥协都不肯。别人是不进则退,而她非要逆流而上,摔到原点之后也不悔过。   “你看看你这样的人会有谁要,连个朋友都没有,一个人过到死!”   “你凭什么说我没朋友。”   这套说辞,十几年了,一个字都没变过。从很久以前开始,妈妈就不遗余力地希望她过得不好。时壹过得不好才能印证她的理论完全正确,她做了假设就不允许否定的结果出现。   奶奶曾经对时壹说,北北啊你看别人家的母女都是很亲的,走路的时候手都要拉着的,你和你妈还是吵架的时候多。   时壹和自己的妈妈几乎没有什么身体接触,上了中学之后,更别提心平气和地走路逛街了。   就连她们的很多次交谈都是以恶言相向收尾。   “谁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这种人,你看不上那些相亲的,人家还看不上你,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时壹偃旗息鼓,不想再继续这种无谓的争吵。她只觉得疲惫,自从和爸爸离婚之后,能和妈妈大声吵架的人只有她了。时壹并不热衷于这种相互折磨的生活模式,她沉默以对。年长之后的叛逆剥离言语层面上的好胜转变为“暴力不合作”,以无言应对层出不穷的找茬,可更年期的妇女并不会轻易罢休。   “你能不能别说了?”一句话变着法的说了上百遍,时壹心烦意乱。   “怎么?嫌难听了?更难听的我还没说呢,你晓得你那个拆烂污的爹怎么跟那个女的搞起来你晓得伐?”   时壹沉默,妈妈继续。   “你高中时候晓得谈恋爱现在让你去相亲还不愿意,没人要了伐?你班主任电话打过来让我们去学校谈谈你早恋的问题,你爹怕我给你搞得太难堪,一个人去了,你说巧伐啦,那个女的正好去接她儿子。说起来那女的还要感谢你一下,多亏了你啊。”妈妈一大段话歇斯底里的抛出来,一点点余地都没有给时壹留下。   生活的丑陋面目被活生生地撕开,血一点点地从伤口处渗出来,没有任何转圜。这就是真相和事实,迎面而来的一个大巴掌,时壹生生地受住了,脸上火烧一般,带着热度和痒意的疼痛。油漆桶在头顶爆炸,刺鼻的味道一股脑地涌进鼻腔,几近窒息。   够不够难堪?   时壹努力地梳理着时间线,细节一个一个的对上了,怪不得那些争吵都避开了故事的开头,原来那个所谓的开头是她。   归根究底,都是她。   多年来的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在这一刻被悉数摧毁,是她活该。她凭什么心安理得以为她的不幸都是别人带来的,又凭什么自以为是地把眼泪与伤痛都抛给周辞。   没有人需要为她承担这一切。   原来她都是自作自受,她并非平白无故地被恨着。相比较而言,过得比她更煎熬的是妈妈吧。   时壹抬头看自己的妈妈,她站在灯下,大口大口喘着气,正有再大吵一架的阵势,隐藏多年的起因终于在这一刻被公开,心中大快,再苦也要拉着一个人一起,她终于找到了能够跟她一样痛的人。痛苦变成了两倍,多好。她不再是孤军奋战,至少回想往事时还有另一个人在黑暗里摸爬滚打,做不到原谅那就再拉一个人承受。      时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还能回答什么?对不起?她没有什么对不起。   “所以你一直恨我吗,妈妈?”时壹声音干涩。   时壹当时看不惯妈妈为了一个男人整天哭天抢地要死要活的样子,可后来她发现她自己也是这种人,她不过是把那些都藏在了自己的身体里,不顾一切地用血肉去磨平钢铁铸成的分裂的棱角,她以为她可以的。   她的内里早就残破不堪,经不起折腾了。   “我恨死你了,你爸找小三的事是我一辈子的污点。”   对,这才是时壹的妈妈,做事永远要先衡量自己的得失,爱情和家庭是如此,连她这个女儿也是这样。她从内心深处被自己看低。   她从来不会想到自己的问题,爸爸出轨她觉得都是那个第三者的错,爸爸是被那个女人勾引的,至于她自己更是一点点错都没有。而时壹,则是过错最多的那一方。      时壹坐在沙发上闭紧了眼睛。儿时的记忆里也带着锅瓦瓢盆被砸碎的声音。   奶奶冲进房间的劝架,再把她抱到邻居阿姨的家里去。   “我希望没有这样的妈妈。”大逆不道的话,她实在是太痛苦了。原来很久以前她就这样说了。   奇怪,这一次她居然没有哭,从喉咙到眼睛都干巴巴的。一点都不想哭,从身体里产生了一种很深很深的痛,那种痛会把她撕成两半,从中间开始拉扯,她的血已经干了,撕的时候只有表层的皮肤在做毫无意义的阻拦,微不足道,彻底的破裂,干裂的两败俱伤。   “我活了这么多年真是失败。”妈妈站累了,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老公小孩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给别人养的,都是上辈子的报应。”   外婆是信佛教的,常常念因果轮回与业障我执。不知道妈妈是不是年纪大了也受了这样的影响。   她又喃喃自语,“一定是我上辈子造了很多孽,这辈子让你们来折磨我。”   “所以你为什么要生下我呢?”时壹闭着眼睛在心里问。黑暗能够让她的疼痛缓和,看不到伤口的环境让她觉得安全,她喜欢这种独自被包裹的感觉。她以为看不到就可以假装没有在经历。   如果可以,她甚至都希望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不去南二,不遇见周辞,不和戚词长安做朋友,也没有这样的父母。她想成为一粒尘埃,在茫茫宇宙中漂浮,居无定所,自由无往,最后在高空沉沉睡去,再也没有明天。好过当下被许多琐碎过往牵扯着无法前进一步的境地。      更年期并不会比叛逆期短。时壹害怕等有一天她的叛逆期终于如愿以偿地结束后,就一点喘息时间都没有地踏入了更年期,到时候她也会和她的妈妈一样不讲道理地扯着大嗓门吵架,说出各种难听的话,逼走身边一个又一个人。刚刚时壹去上厕所,垃圾桶里的使用过的卫生棉上面没有一点点血迹。   那时候,要是她人在中年的丈夫出轨她又该怎么办。时壹闭着眼睛开始颤抖。   是不是除了诅咒和吵闹她也无计可施,她的处境会不会比今天的妈妈更落寞与无助,生活已经无趣到了要通过吵架来获得活下去的动力?   她觉得其实妈妈也挺可怜的,妈妈悲剧人生孤立无援,她什么都帮不了她,她也是自私的人。   她们母女背道而驰,却在头也不回地走向同一个目的地——牛角尖。那方狭隘的空间里似乎埋藏着无数诱人的宝藏,等着人来挖掘,而她们是最忠实的信奉者与追随者。      时壹想摔门离开,但又不忍心看到独自一人面对难堪过往的母亲。   “你看看我说得有没有错?高中毕业那男的还不是跟你分手了,你要是说还记挂着人家那真的是不要脸到了极点,犯贱也没有你这样的。”妈妈的语气平静,她在陈述事实。   时壹不得不承认,她的妈妈很了解她,至少在周辞这件事情上。   她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认输,“我才没有,我看是你还忘不了我爸吧。”   时壹也同样了解她的妈妈。   她们只能这么互戳痛处,揭对方最揭不得的伤疤来昭示她们血浓于水的亲生母女关系,畸形又变态,同时又觉得痛快。   时壹睁开眼睛,微微扬起下巴,她赢得了这一个回合的胜利。   “哪个男的会喜欢你,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差的人了。”   不是像,就是。时壹在心里纠正妈妈。妈妈在刚才那个话题上已经认输,她又回到了最初的骂点,不彻彻底底把时壹骂到崩溃她不会罢休。   “你注定要孤独终老的,你不会幸福的。”   这是妈妈的假设。时壹知道她妈妈的假设都是以肯定结果收尾的。她默认了。      回忆几年前的这个场景时壹用尽了气力,她哭得累了。   薛调放在桌上的那杯热水的热气氤氲,在时壹的眼前不断飘过,她脸上的皮肤感受到了一点湿热的感觉。   薛调不出声,就坐在一旁听时壹低声的啜泣。   时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快要哭完了。   布洛芬在她身体里落地生根,疼痛慢慢地退潮。时壹额头上的汗也不再疯狂。她平静下来,直起身体拿起水杯将里面所有的热水都灌进肚子里,淹没正在翻滚的难堪过往。   她经历了一场死亡,现在是重生。 ☆、春困与爱遥遥无期(1)   时壹到家已经凌晨一点钟。车开到公司,薛调陪她打车回来的,说是这么晚回来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   从前天晚上到现在,薛调从头到尾都没问过时壹一个字,问她为什么哭。那会时壹多希望他能够问出口啊,她想有个人来当她的垃圾筒,她可以一边擤鼻涕一边把这么些在她身体里腐烂不堪的破事全部都吐出来,好让她能够轻装上阵继续以后的生活。可是薛调没有问。   做个假设,要是薛调真死缠烂打地问了,时壹也一定不会对他说。这些她对戚词和长安都没有提及过的往事,怎么可能对着一个相识不到两年的同事分享呢,更何况她和薛调几乎从来不聊私人的事。   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这句话几乎成了时壹的人生信条。她坚信分享了说出口了别人也不会懂得她的煎熬,与其换来廉价的同情和一时的亲密,不如就让它慢慢地腐烂,直到彻底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怎样都无法再离开她。   “后天见啊。”薛调从出租车里探出了一个脑袋和时壹做了简短的告别。明天休假,薛调让时壹好好补个觉。   “拜拜。”南照城不比山里暖和,天气冷下来了哪里都一样。冷风从棉衣的领口灌进去,冷意像锋利的刀切割她的皮肤,空气吸进肺里,带着凛冽的霜雪的味道。时壹从口袋里拿出手来挥了挥,她的手已经被冻僵了,直到看到出租车消失不见时壹才收回了手,薛调明明看不到她了。时壹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转身回家。   这样的场面有些别离的味道,她记起来她和周辞从未认真地道过别,每次都匆忙而草率。高中时代拥有数不完的明天,告别并不必要,距离第二天的重逢不过是一场梦的时间。可隔了十年后的遇见却不如当初那样纯粹,不甘心悔恨与爱夹杂,心高气傲只好装做毫不在意。   她其实以为出租车上的人是周辞,她以为他能看到她再见中的不舍的。      洗完澡在床上躺了一会毫无睡意,时壹打开手机一个很久没用的app。凌晨两点首页的帖子也在不断更新,有一个话题是“你十七岁时的愿望是什么”,回复已经有几百条了。   时壹点进去看,热评第一条是“我知道不可能   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时壹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这句话上头,下面的很多留言都再没有认真看的心思。那几个字牢牢地吸附在了她的心口上,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她在想,她十七岁时的愿望是什么呢。高考迫在眉睫,隔壁班为了增加紧张感,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每天都只剩下一天,时壹上厕所经过每次看到黑板上的数字心里都会揪紧,好像高考真的就在明天,而她什么准备都没做好。她要是真的上了战场,就是那种丢盔弃甲的逃兵,为了自己活命可能不顾国家的安危。   十七岁时,想有个好成绩,快点毕业。十七岁时,也偶尔有过要和心上人永远在一起的痴心妄想。   戚词那时候说她想要变独立,最后成为白富美成为人生赢家,而那会最大的愿望却只是物理成绩能够稍微好一点。   深夜看这种帖子不合时宜,时壹赶紧退了出来,在她尚且还能控制住自己情绪的时候。   顺着页面下滑,她又看到一个标题为“你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时光是怎样的”,时壹又被标题吸进点了进去。   大部分人留的都是高中时期,也有人说小时候,说当下的。   而时壹的第一反应却是那部电影。   《最好的时光》中你觉得最好的是哪一段?时壹首先想到的就是张震穿着民国长袍的样子,她笑,这好像和时光无关,而且她也并不喜欢张震。朱天文在同名电影全记录手册中絮絮叨叨地写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谁能分得清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最好,朱天文她自己也分不清吧。      张爱写“眼前人是心上人”。像电影的黑幕镜头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出现,快速剪辑的回忆画面铺天盖地袭来,如泛滥高涨的潮水,瞬间淹没她的理智。这是她熟悉的黑暗,是她的记忆。   高一时,下课间隙时壹抬头经常能看到周辞朝她走来的场景,她从来没有能如此真切地体会过一句诗。是诗写得好还是这个场景好呢,时壹想了很久。      时壹和周辞很少在白天的时候当众走在一起,主要还是怕火眼金睛的娃哈哈把他们拎去教导主任办公室进行爱的教育,二是各自都觉得没有时时刻刻都粘在一起的必要。在一起时热烈,不在一起时想念,这样就已经很难得了。在这个方面,时壹和周辞的想法都很一致,爱首先要建立在自由而独立的基础之上。   那天是上体育课,周辞从物理老师办公室回来时发现傅峥他们没有等他就已经走了,教室里剩下的大多是女生。时壹拿了一瓶矿泉水正在后门口等着戚词和长安过来去上课。   “你怎么还没走啊,阿峥他们老早走啦。”时壹歪着头看周辞,其实是想吸引他注意来着。她背靠着门框,一只脚不老实地又踹起了自己另一只脚的脚后跟。   “我就去交了个试卷,我要走了,你要不要一起走啊?”   时壹毫不犹豫地仰头回答:“要!”她越过周辞的肩膀看到了正朝她走来的戚词和长安,戚词正一脸坏笑地盯着她。   周辞先出了门,时壹对戚词喊了一句:“我先走了啊。”时壹不顾长安的白眼和戚词的抗议就跑到了周辞的身边。   “你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周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嘴角一直是向上挂着的,他好像心情也不错?   时壹扭着矿泉水瓶上的一层塑料纸,“是吗?可能是因为数学小测终于比某某人好了吧。”话里都是很自以为是的得意,生怕周辞不知道她说的某某人就是他。   周辞轻笑一声,拽了一下她的发尾,“你的尾巴都翘上天了,不就一次考试么?”   时壹被扯得头皮疼,拉回自己的头发,顺便拧了周辞一把,“那不一样,每次都比你差,那也太显得我配不上你了,对不对?万一以后别人说那谁谁成绩这么差还好意思跟周公子处对象怎么办啊?”   时壹也就一时兴起这么说,她完全没有其他非要拼死拼活求个好成绩的理由和目标,本质上她依然是个没有什么追求的废物,不过是一次考试的好成绩让她得了些小快乐。   下一次挫折来临时,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就放弃的,毫不犹豫。   周辞慢悠悠地走着,“你倒是比以前有觉悟了。”他和时壹一样,手闲不下来,玩着自己外套上的拉链,拉上又拉下,一声又一声清脆的拉链声。时壹想到了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漫不经心玩着外套外套拉链的样子,那是她被丘比特之箭射中的一个瞬间。   万一等下半路冒出个女生站他们对面脑子也被门夹了看上这个喜欢玩拉链的男同学怎么办?   时壹很有觉悟地开始嫌弃,“你也不怕把拉链弄坏了,这声音难听死了。”   周辞算是体会到了时壹变脸的速度之快,上一秒钟还笑嘻嘻地跟他耍嘴皮子,下一秒钟翻脸就开始挤兑。   “不玩了,好伐啦?”周辞也不想破坏两个人的好心情。   “好的呀。”时壹眯起眼对他笑。      到了室内体育馆前,傅峥和一群男生刚好从器材室拿好篮球出来,就看到了难得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的周辞和时壹。   傅峥带头咳嗽了一声,陆铮远加大音量,一个个轮下去,等到了张一鸣,那个缺心眼的差点没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   而作为被咳嗽的当事人,周辞和时壹就站在路上看着对面这群智障表演咳嗽。时壹只对着周辞容易害羞,在别人面前并不会,她也觉得奇怪,周辞更不用讲了,脸皮比城墙还厚。   陆铮远说:“怎么跟别人家的效果不同?”怎么找也得稍微来一点羞涩吧?再不济总要来个相视一笑吧?这一脸冷漠旁观智障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傅峥也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一眼陆铮远,“这俩是正常人么?走啦!”被人看成智障总要再拉个智障垫背心理才能平衡。   “走啦?”周辞跟时壹道别,跟着陆铮远他们进了篮球场。   时壹转身一看,果然戚词和长安就在她身后不远处,这俩尾随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哟,十八相送呐?”   时壹拍了一下戚词的肩,“说人话!”   “一路看着你俩过来,真是肉麻死了。”   “哪儿肉麻了?我们不就是正常说话么?”时壹回想了一下,自己和周辞也没做什么不应该做的动作啊,聊的话题无非是考试成绩而已。   戚词面无表情,拉了一把长安的头发,“这就是正~常~说~话~哦~”   “你就知道阴阳怪气。”   “你就狡辩好了,我和戚词看得一清二楚。”说完长安就和戚词开始进行肉麻到发抖的表演。   时壹嫌弃地看着她俩,又转头看向篮球场,一大群男生乱哄哄地跑来跑去,时壹却一眼看到了周辞,他又开始玩起了拉链。   她远远地看着他笑,那是天长地久与死生契阔。      张爱的诗写得不如当时的那个人好,十年后,时壹有了答案。那时候是不是最好,在人生行至二十七载时无法草率地盖棺定论。她一瞬间的看透,相信好的还在后头。此刻她成为了一个乐观主义者,此刻不过一个眨眼的瞬间。      手机在黑暗里亮着光,她的眼睛长时间对着屏幕,开始发酸。   记忆抵达时间河流的节点,远未抵达终点,却又开始回溯,淹没堤坝,泛滥成灾。 ☆、春困与爱遥遥无期(2)   时壹醒过来,看时间已经快八点,着急忙慌地起床洗漱,等换完了衣服拿起鞋柜上打开手机网络的时候才意识过来,她今天并不用上班。   被抑制下去的疲惫一下子袭来,时壹无力地坐在沙发上,一下子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凌晨睡大概快三点了,五个小时都不到的睡眠时间时壹也习以为常。   能入睡,并且在早上这么一番折腾过之后完全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她感到庆幸。      窗外下起了雨,看样子会比昨天稍微暖和一点。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前几年,南照入冬前的秋季,气温反常的高,白天穿着短袖走几步路就能带回一身粘腻的汗,断断续续地下雨,很小很小的那种雨丝。   不知道哪里在修剪草坪,浓郁的青草味阵阵袭人,清新又潮湿。   风带着热意从窗外飘进来,有即将到来的是夏季的错觉。   时壹常常抬头看窗外,她脑海里想象的是雨点大得砸到玻璃窗上的画面,可每一次抬头都是失望,雨点小得在玻璃窗上都挂不住。   她没能如高中时期那样看到下不完的大雨在岁月里漫延开去,淹没一切记忆与喜怒哀乐。她听天由命地度过的这两年,丧失了她所有攻读传播学时的热情。当余生在意料之外回望时,她却开始计算岁月到底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少痕迹。      也是一个下雨的冬天,高二的时候,于落难得地出现在四班的教室门口。   “时壹,有人找。”坐在门口的一个女同学朝教室里喊了一声。   时壹以为是周辞,走出门后看到是于落很意外。   “咦?难得的呀。”   “好久没见你啦嘛。”   时壹走过去拉住于落的手,“怎么了呀?”传说中的无事不登三宝殿。   “没什么事嘛,大课间坐在教室里太闷了。”   一下雨就这样,大理石地面干都干不了,走过留下一堆脚印,黑色的污渍不断重叠,空气里不断散发出一种挥之不去的水腥味。而她拼了命地爱着这江南的梅雨。   “最近怎么样啊?”   “嗯还好吧,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每天都差不多。”真正的乏善可陈,说话时神情认真却不经意间透露着散漫。   时壹和于落走到了楼梯口,那个角落雨淋不到,难得的一块还是干巴巴的地方。   “都这样嘛,作业和考试。”时壹拉着于落的两只袖子,摇啊摇的。   其实她最近也很久没有认真地跟人说过话了,周辞忙着竞赛,两个人也没有时间单独相处,只是在路上经过碰到的时候会用眼神打个招呼。   时壹和萧瑶基本不会聊天,每天的生活只剩下刷题和听课,休闲时光就是语文课,可以睡睡觉,吃点零食,心情好的话还能做半张数学卷子。   “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时壹小心翼翼地看着于落,还是不肯相信于落真的就是没事过来找她聊天的。   “其实好像是有的。”   “说吧。”   “前几天我过生日嘛。”于落的眼神闪烁,看了时壹一眼,又别开眼去,“傅峥送我生日礼物了。”   “他送了什么呀?”   “茶叶蛋,十六个。他说几岁就要送几个。”听来只觉得傅峥蠢萌,可于落的表情和要夸奖搭不上边。   时壹差点忍不住要笑出来。怪不得傅峥和周辞玩得那么好,俩个脑子都是不正常的。   “所以你吃了吗?”   “没有,怎么吃得完,放在教室都发臭了。”   于落说话的时候时壹一直看着她的脸,心想一个女生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怪不得傅峥这么喜欢她。要换做时壹是男生她也要喜欢她。   时壹看着于落的脸走神,直到于落叫了一声,“时壹?”   “啊?”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有的呀。”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傅峥对我太好了,可是......”于落欲言又止,转过看着对面的教学楼,一整面的玻璃墙倒映出她们俩的身影。   时壹私心总是希望于落是有那么点喜欢傅峥的,“你就一点点都不喜欢他吗?”   “不喜欢。”   时壹没有再问下去,这个太无聊,她觉得。她此刻变成了傅峥,再多听一个字都要变得好难过。一腔真心付诸东流,该要怎么办才好。她们跳过了这场谈话的核心,转而又开始不痛不痒。   “在理科班辛苦吗?我们班女生都说理科班特别辛苦,每天作业都做不完。”   “对啊,往死里做都做不完,每天都要拖到第二天早上才能赶完。”用功的人晚上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还有去厕所蹲坑写作业的。   相比较于学习,时壹更喜欢睡觉。她宁可交不了作业都不愿意压缩自己的睡眠时间。      萧瑶不怎么睡午觉,时壹每天一到十二点半就准时犯困。有时候萧瑶写字声音大,影响时壹睡午觉。   只要时壹睡不着,那个下午她都会处在爆炸的边缘,看萧瑶做什么都不顺眼。      “文科班会不会好点?”其实这个问题时壹已经问过戚词和长安,这样问于落不过是找不出其他的话来聊。各自的朋友圈子不同,连聊点边角料都难。   “作业好像是没那么多,就是要背的东西很多啦,书上一张图下面的注释都要背,要是我理科好我才不愿意学文科。”   时壹笑笑,于落骨子里也相当傲气。她学理科大概是实在是讨厌政治和语文,对理科也没有特别的喜欢。她都找不到能够让自己特别喜欢的事物。      于落来找时壹无非是宣泄一下自己的苦闷,可惜时壹好像并没有站在她那边。话题不了了之,前后一些有关学习的话题随意带过。在下雨天的楼梯间前,两个人都各怀心事。时壹后来考虑了一会还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周辞。   而于落背对着走廊对时壹说话时,时壹看到了趴在教室门口满脸期待的傅峥对着她使各种眼色,可傅峥怎么会知道于落的那些抱怨是出于他呢。      这些往事依然鲜活地活在那些时间里。   时壹给戚词发了一条消息说,“我很难过。”难过在这句话里不是一个形容心情如何的形容词,而是高度概括了她如今的难以为继的生活状态。她甚至都找不到自己难过的理由。年关将近,放假在家的日子,常常听屋子外热闹的声音,她被关在自己的世界里,横冲直撞,没有那把钥匙就是出不去,拥有那把钥匙的人在门外,而门是可以从里面打开的。   和周辞在医院一别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后来时壹给他打过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周辞也不玩朋友圈,没有任何社交网络动态的更新,时壹无法去窥探他的生活状态。她想应该和之前一样,他们就是茫茫人海中萍水相逢的两个普通人而已,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所有的记忆都应该只停留在几次短暂匆忙而手足无措的偶遇上。   告白墙上写下的也只是那时的渴求,她和他都曾幼稚而天真地想过很远的以后,只是他们的以后都没有能容纳下对方的离开和归来。归来更远,也许是这辈子都走不完的漫长路途。      妈妈打来电话问她年三十要不要回去吃饭。   时壹去年的除夕夜是在奶奶家过的,哥哥也在。小时候,时壹是哥哥的跟屁虫,长大一点她觉得她的哥哥是英雄。从小到大她对哥哥一直有着崇拜的心理。可在迈入成人世界之后,她才发觉她的哥哥和那些别人没有区别,年岁渐长,庸俗,发福,会说很多脏话,话题绕不开赚钱与家长里短。   说到底,时壹恋旧到近乎极端。   现实中总是和记忆相差甚远。   茶几上的日历提醒她明天就是除夕了,她答应了下来,是很久没有回过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家了。   爸妈离婚的时候,房子分给了妈妈,而时壹跟着爸爸,时壹自己选择的。      时壹买了几盒水果和一些华而不实的营养品去了妈妈家。她们这对母女,除了在吵架,在其他时候,生疏得和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   街道周围的商店都已经打烊,路灯亮起的南照城一角让她觉得陌生,空空荡荡的热闹伴随着偶尔响起的鞭炮声。才五点左右,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时壹走了很久才走到她再熟悉不过的小区。   “妈。”时壹打开门,妈妈正在厨房里做饭,房间里弥漫着鸭煲的香味。   妈妈应声回头,只说了一声,“你回来了啊。”   “嗯。”时壹放下手中的东西,脱了大衣。   “你出去坐着吧,我这就快好了。”   时壹刚挽起袖子,双手垂在半空中,听到妈妈的话只好尴尬地应了一声好。      “你们初几上班?”   “初八。”   一问一答,话题就断了。两个人吃饭,饭桌上的菜也不多,时壹沉默地扒着饭。很多人都会说自己妈妈做的菜和别人的都不一样,特别香特别好吃,关于这一点,时壹从来没有体会到过。   “你工作忙吗?”   这句话憋了好久才憋出来,像藏了很久的宝贝,下定了决心才舍得让旁人一看。   “还好。”   再度陷入沉默。   “过了年你就二十八了。”   时壹已经猜到了妈妈要说什么,她永远都是这样,先抛出几个看似随意的问题然后稳狠准地切入她想要的正题。   “我知道。”平和的氛围被打破,“我真的不愿意去相亲。”   “你永远都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尝试一下有可能不一样?”果然,又要开始了。时壹就知道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的疏离,还是没能从根本上改变她和妈妈的关系。不见不是想念,而是不能争吵。   时壹继续吃饭,她不想吵架,至少今天不想,除夕夜怎么着都要忍过去。   “马上就过年了,我也不想跟你吵架,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从小到大都这样,谁说都不听。”妈妈说了不想讲,自己却还是会一个人不断地说下去。   时壹心里头焦躁,她讨厌这样的絮絮叨叨,可是她没有出声反驳,忍耐不断地被攻击,到底还是忍下来了。      春晚一年比一年无聊,一群人说着无聊又过时的网络段子。时壹躺在沙发上,妈妈正在嗑瓜子,这是她一年中难得清闲的日子。   时壹躺在沙发上,眼皮渐渐变沉,她坠入了梦中。 ☆、春困与爱遥遥无期(3)   周辞到医院时,时壹已经离开了,打她的电话一直在通话状态。傅峥在手术室做手术,周辞在他的办公室等着。   昨天晚上醉得一点印象都没有,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根本没有时壹送她回家的任何片段。时壹进他家的时候期期肯定看到她了,为什么也没听到它的叫唤声。   周辞从看到时壹的字条后一直在努力回忆,可发现什么都找不到。   “你咋过来了?”傅峥刚洗完手,一双手白得要命,抽了两张纸巾把手上多余的水擦去。   “拿钥匙。”周辞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   “你这人怎么随便翻人家抽屉啊?”   “你抽屉里又没什么见不得的东西。”好像有?周辞只斜了一眼,也没仔细看。   “我要下班了,一起走?”      “她今天什么时候过来找你的?”   周辞大可以在上午醒了的时候就过来医院或者给时壹打电话,可他头痛欲裂又去睡了个回笼觉才后知后觉地过来医院。傅峥在做手术,手机一直处在关机状态,怎么打都打不通。   在一个短暂的梦里,周辞看到了时壹,梦到她在拥抱他。这个梦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睫毛根根清晰可见,太真实了,以至于他问她:这是不是真的。   她说是的,对着他笑。   紧接着他就醒了。   他很少梦到时壹,这个梦像在昭示着什么。      “好像中午的时候。”傅峥看周辞一脸严肃,也就没有开玩笑,“你们昨天晚上怎么了?”   “我还想知道怎么了。”   傅峥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周辞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傅峥泄了气,“我本来是想问的,可俞鹤年刚好也过来了,我就没有多嘴。”傅峥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多嘴了的,“不过她问我你之前有没有交过女朋友,不是指那位整天缠着你的小姑娘啊。”   周辞的脚步一顿,时壹也没能免俗,是会计较过去的女人。   “我没回答啊,她自己猜的。不过我要说没有人估计也不信,万一你自己跟她交代有了,那我作为白衣天使都失去了人民的信任啊。”傅峥再度开启神经叨叨的模式,“不过我说了是也不太好嘛,时壹看起来就一直很喜欢你。不对,我虽然觉得这么说不太好啊,怎么感觉你这么渣呢?”   “知道不好你还说?”   “实话实说嘛。”傅峥去拿周辞手里的车钥匙,“我来开啊,万一你为了报复把车往电线杆子上撞呢,再说了这车这么贵,我也不忍心看你糟蹋啊。”   “她没说别的了?”   “我说你们怎么跟高中闹别扭的时候一样啊,把我当传声筒使,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的?”      周辞的确在工作稳定了之后交过俩女朋友。一个是航空公司的空姐,当时分手是因为那空姐在飞机上偶遇了一高富帅,果然辞职追寻真爱去了。后来的那个是家里给他介绍的,那个人的眼睛长得很像时壹,尤其是笑的时候,一笑就会眯起来,看到她笑的时候周辞总能想到当初那个活蹦乱跳的时壹。   周辞的工作注定聚少离多,那人也没多喜欢周辞这个人,后来就不了了之。      “你说她这些年有过男朋友吗?”周辞突然问傅峥,吓得傅峥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   “我跟人也没联系啊,你都跟她分手了,我也不好意思面对她啊,渣男的朋友,这名号也不怎么好听是吧?”傅峥又说,“找不找的我不晓得,可现在肯定是没有的嘛。”   周辞拿过傅峥的手机,点开时壹的头像,手上的动作停顿,没再继续。   他现在到底要做什么。   说他爱她,还是要问她爱不爱他。   他被困在一座迷雾围城里,前方与后路是如何,都是未知。他所能回忆起来的,大多是时壹的眼泪。眼泪和海水一样,有腐蚀作用,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地把时壹在他脑海里的笑脸腐蚀掉了。他很难想起,她满脸欣喜地看着他笑的样子,眼里只有他。   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时壹上班前一天,长安喊了时壹和戚词出去吃饭。   时壹有猜想长安是要逛街,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逛街,架不住人间烟火的诱惑和戚词的软磨硬泡只好答应了。   “你胖了。”时壹见到戚词的时候就说了一句戚词最不想听到的话。   “你说话就不能委婉一点,多照顾一点我的感受吗?”戚词撇嘴,表达不满。   “我比较耿直嘛。”时壹伸手摸了摸戚词的头发,“你也知道我说的是事实对不对?”   戚词像个无助的小孩,没骨气地点了点头。的确,过了一个年,她胖了十几斤,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胖的不是一点点。   长安裹着大衣,并看不出来已经怀孕了。等到了餐厅,脱了大衣,时壹看到她微微突出来的小腹。里面竟然有一个小孩,她觉得好神奇。   “你怎么怀孕了都不显胖啊?”戚词盯着长安的脸盯了好久,居然还是一点都没变的瓜子脸。和她自己的脸放一块儿,那真是对比惨烈。   “上个月吃什么都吐,当然胖不到哪里去啦。”长安摊开菜单,“我们就吃得清淡点吧?不介意?”   “不介意,正好刮刮戚词肚子里的油脂。”   “你今天怎么老怼我啊?”戚词不满地瞪了时壹一眼。   这是一家以做江南菜出名的中餐厅,蛮有水乡格调。时壹低头看了眼手机,正好看到窗外的路灯倒影在黑色屏幕的画面。她发了一会呆。      周辞第一次牵她的手是在某天晚自习下课回寝室的路上。那时人已经不多,慢悠悠地走在路上的大多是一些小情侣。   周辞贼眉鼠眼地看了一圈周围,确定没有人之后,悄悄地靠近时壹,抓住了她放在口袋外面的手。   时壹的心猛烈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跑了几步。   “你怎么跟个小兔子似的就那么跳过去了?”周辞哭笑不得。路灯的光笼罩着周辞,整个人都被加上了带着柔光的回忆滤镜,毛绒绒的头发被光照得发亮。如今再回想那个画面,仍觉得美好得过分虚假,不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他就那样站在路灯下对着时壹笑,他的笑天真而浪荡,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时壹又跑了两步回到周辞身边,“我腿痒。”掩饰的借口又拙劣又可爱。   她主动拉住了周辞的袖子,拉完又抬头对着他咧嘴。   “有本事你也像兔子那样跳啊。”   “我没本事。”周辞挑眉,任由自己的校服袖子被时壹拉着。   时壹眯起眼对着周辞笑,她的眼里只有他。      他们从未有过十指相扣的瞬间,拉手的次数撑死了就两次,包括那次失败的。   但这不妨碍她对周辞的满腔热情与真心,恨不得把以后的每一辈子的幸福感都透支用在那一年。她是真真切切地体会过她喜欢一个人时候的感觉,以至于用了十年都没能走出来。那是她最最爱他的时候。      “你想什么呢?”戚词喊时壹点菜,却发现她在神游,怎么高中开始的破习惯到现在都没改。   “啊?我在发呆。”时壹结果戚词给她的铅笔,开始仔细看菜单上的菜。   “明天要上班了吧?”长安问时壹。   “对啊,好像还跟上学的时候一样,这会的心情真是难过得要死要死。”可上学时她尚且有着那句万能的“周一见”的期待,现在面对的却是无尽的琐事,可偏偏她连热情都没有。   戚词哈哈地笑,“开学前的现在我一准窝在房间里抄作业,要不然就让我哥帮着我一块儿抄。”   戚词提到戚逾,时壹拿笔的动作一顿,转头看戚词。戚词瞬间意识到不对,也看了一眼时壹。   然后两个人又同时抬头看长安。   “你们俩干嘛啊?我都结婚了,还以为我巴着过去那点破事不放啊?我有这么小气吗?”   “有。”说话的是时壹。   长安翻了一个白眼表示不想再跟她们说话。她把菜单递还给戚词,“你们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点的?”   戚词翻了一通递给长安,“差不多了。”长安随手招来了服务员。   “都过去好多年啦,祝他和爱的人白头到老,你俩也是。”一句话说得有点儿苍凉,时壹打了个冷颤。   戚词托腮,弄花了今天捣鼓了半天才画好的腮红,她也没在意,“我有时候真担心我哥对你的伤害太严重。”   长安笑了笑,倒一点都没戚词和时壹的敏感,“你得多劝劝她,别老在一棵树上吊死。”长安看向时壹。   “怎么好端端地又说到我了?我挺好的呀。”      “你喝醉那天,我跟时壹说了你在操场上等她俩小时的事情,不过她看起来好像不知道,你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周辞妈妈年前就已经出院了,年初七的时候喊了傅峥过来吃饭。   傅峥和周辞爸爸喝了几杯酒,酒壮怂人胆,躺在沙发上回神的时候就把那天没跟周辞说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妈的你怎么不早说?”周辞脑子里的弦瞬间崩断。   傅峥愣愣地看着周辞,眨了两下眼睛,“反正不是我的错。”   对,是他的错。周辞想。 ☆、春困与爱遥遥无期(4)   戚词正在挖时壹的黑历史时,放在手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时壹坐在戚词旁边,随意地瞟了一眼,看到了周辞的名字,两个方方正正的大字亮在手机屏幕上方,时壹想装作没看到未免太刻意。   长安没看到周辞的名字,看到戚词拿着手机发愣,问了一句:“谁啊,你怎么不接?”   “周辞。”时壹替戚词回答了,她转过头去戚词说,“你接呀,是真有什么事呢。”时壹的语气非常平静,戚词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地颤抖着双手在长安某种奇怪的目光笼罩下滑动接听。      “喂?”   周辞从家里出来,上了车之后打电话给时壹发现打不通,又不知道上哪找她,只好打给戚词,“你和时壹在一起吗?”   戚词悬着的心瞬间落了下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原来是找时壹,对着电话说,“就在旁边。”   戚词没问时壹要不要接电话就直接把手机递给了时壹,“找你的。”   戚词拿着手机的手悬在半空中,时壹盯着自己的裤子上的一个褶皱走了神。      前段时间在山区的那天晚上,她痛得死去活来,拿出手机给周辞打电话,那时候她濒临崩溃的边缘,急于听到他的声音,就算他说的是狠心的话也好,她就想像以前那样听到他的声音。可是微弱的信号没能拯救时壹,满足不了她当时急切的渴望。   时壹第二天清醒了之后,生怕自己又做出那种愚蠢的举动,直接把周辞的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打不通电话明明不是周辞的错,可她非要让自己没后退的路。      时壹看了长安一眼,从戚词手机接过电话,把手机放到耳边。   餐厅里有些说话声,但是并不吵,她也没必要躲开长安和戚词去别的地方和周辞通话。   “我是时壹。”时壹偏了目光,看到长安和戚词正在用眼神交流。   “你在哪里,我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话可以电话里说。”时壹抬眼看到长安正笑着看她。   “你确定?”   时壹忿忿,周辞每次都捏准了她的软肋,他知道她现在一定不是一个人,依照时壹的性格绝对不会轻易暴露情绪,“我在世纪广场。”   时壹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戚词。   “找你怎么不给你打电话呀,还要打到我这里。”戚词的语气里透露着满满的故意。   “我把他拉黑了。”时壹也没打算隐瞒。   长安瞪大了眼睛,“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没有。”   “我怎么感觉我错过了很多。”长安说,“你和周公子现在是和好了还是即将要和好?”   时壹放下刚刚才拿起来的筷子,对着面前的一桌菜都没了吃的兴致,她知道周辞很快就会到,“你太乐观了。”   “你们有什么不和好的理由吗?”   “总之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啦,和在不在一起没有关系。”   和周辞在一起的理由只有一个,无非是爱,而不在一起的理由却有千千万万个,没人规定喜欢就非要在一起。   “我从高一起都盼着吃你俩的喜糖,这不是玩笑话。”长安笑笑,“很多人都以为你们能够走到最后。”   可那些都是别人的以为,时壹现在都不这样想了。      戚词在一旁摆弄着手机,周辞的号码删也不是,不删也不是,横竖都不合适,她烦恼地皱起了眉头。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时壹说:“你们继续吃吧,我走了。”   “好,晚上到家发个信息。”   时壹从椅子背上拿起了大衣走了。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后悔刚刚怎么没把外套穿上,冰天雪地的风直接把她吹成了一个傻逼。时壹往外走了几步,感觉有在下雨,传来的沙沙声她才意识到,这是在下雪。   她穿得单薄,裹紧了大衣,慢悠悠地走向路口。她不知道周辞什么时候会来,她习惯了等他,多等他一会也没有关系。   傅峥告诉她,周辞曾经在操场上等了她一个下午,而她没有赴约。   等待的滋味一定很难受。   她宁可自己受尽折磨,也不愿意周辞受一点委屈。时壹就是这样的人。   头发被打湿了,小水珠挂在头发丝上,时壹轻轻地甩了甩,触到一脸的水,太冷了。   时壹在绿化带上来来回回地走,她抬头看到路灯下雪珠子一颗颗清晰可见,是真的很难分辨是下雨还是下雪。      旁边有一辆车停了下来,时壹知道是周辞,她打开副驾驶坐了进去。   她身上带着车外的寒意和淡淡的香味,让周辞一瞬间乱了心跳。   时壹低着头,车子往哪里走她不知道,始终没看周辞一眼,她开口打破沉默,“你要跟我说什么?”   周辞在路边的停车带上把车停了下来,雪珠子噼里啪啦的打在车上,细细的沙沙声挠心挠肺。   “高三我们分手之后的那个星期天,萧瑶是不是没转告你我在操场上等你的事情。我知道傅峥把这件事告诉你了。”周辞直奔主题,一点铺垫都不做。   时壹清醒过来,她从未往萧瑶的身上想过。她想过可能是短信没收到,或者是纸条扔丢了,却没料到周辞会让萧瑶转告。高三一模临近的那个时候,萧瑶和时壹的关系非常紧张。老师们一再强调着一模成绩几乎等于高考成绩,每个人都削尖了脑袋要拿一个好成绩,萧瑶当然不例外。这样的压力与动力一出现,时壹无疑是萧瑶最有力的对手和最碍事的眼中钉。   这是真相的话,时壹真觉得命运荒唐。   “没有。我不知道你在操场上等我。”我知道的话,我不会不去的。过去十年,时壹依然如此,她不做没意义的假设。照她从前那个性子,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周辞鸽子。哪怕周辞说和好,她也一定流着泪点头说我依然爱你。说到底,还是周辞不够相信她。   周辞沉默,没有继续接话。   “那天你本来想对我说什么?”和“你有没有爱过我”这个已成过去式的问题没差,可时壹想知道。她在假设和好的未来。   周辞轻描淡写,“忘了。”   “你不会忘的,周辞你别骗我了。”时壹紧咬着下唇,她在做无数个决定,想着每一个放弃周辞的可能性。她过得的太不快乐,周辞这个名字如噩梦般盘桓在她的所有日常细节中,连下个雨时壹都会回想到他给她撑伞时的细节。   周辞低了一下头,“那天我拿了我妈特意给你做的蛋糕,我想跟你说对不起。”他转过头来看时壹。   就是这么简单,兜转十年。   时壹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她绷直了的背弯了下去,放在两侧的手使劲地掐着自己的大腿。车窗内暗流涌动。雪珠子砸在车身上的沙沙声消失了,雪花一片片落下来,无声而寂寞。   这个冬天的初雪。   “所以呢?”时壹低声说,好像是在问她自己。她以为是周辞放弃了她,说不想见的话其实是事出有因,她能怪谁,她现在甚至连恨周辞的资格都没有了。简单的一句话,彻底否定了她的十年。她引以为傲的漫长岁月,破裂得一文不值。   时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把耳旁的头发拢到耳后,“我原谅你,周辞。”她的原谅给的是那时的周辞。   可哪有谁对不起谁之说。周辞如今所要的不是这句原谅,十年前他等待的也不是这句原谅。      那个周末留在学校补课,周日下午上完两节自习课后是自由活动时间。周辞妈妈下午有事于是中午来教室找他,特意把蛋糕给周辞让他送去给时壹。   午自习上课前,时壹不在教室,白天她也不把手机带在身上,周辞只好找了萧瑶让她带话。他以为她和时壹的矛盾仅仅是停留在学习成绩的较劲上,没有想到会连转达都不愿意。   周辞下课后没有去打球,也没留在教室刷题,而是在操场的看台上呆呆地坐了两个多小时,那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但气温很低,风很大。他至今记得那天的场景,也想到了那时自己脑海里的画面,是军训的时候时壹哼着《晴天》的侧脸,还有被称之为“定情信物”的可口可乐。   蛋糕最后被周辞扔进了垃圾桶,还有他写的一封信,信上写了什么。   傅峥气不过说要去找时壹,而周辞说了一句不想再看到她被程蓉听了去。      “周辞,你知道吗?”时壹的脸上露出一种惨淡的笑容,“我现在回忆起以前的事来还觉得很难堪,也很难过。我就是那么不成熟的人,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要什么,我本科学的金融可是我现在居然在做记者。高中的竞赛加分保送,那些离我太远了,我就是不想努力。我讨厌那种努力后还很差劲的感觉,倒不如让自己过得轻松一点,在别人眼里是不思进取也无所谓。那些竞赛生包括你,对我来说都是高高在上的。周辞这种感觉你不懂。”周辞不会懂时壹这种极度害怕失去的不安全感。   无论怎么样,当初先放弃的人是他,说分手的人也是他,可后悔的人也是他。时壹到底也没能真正理解他。   周辞听着时壹的话,原来时壹对谁都有所保留,她比他以为的脆弱得多。   “我觉得你要跟我分手一定是你觉得不在一起会比在一起更好,我尊重你的选择。后来的日子很难过,是很难过下去的那种难过,可我去找你却只得到了一句你不想见我,虽然你也说了不是真心话。这十年里,我不断地安慰自己一切都会过去。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喜欢你这么久。”时壹的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往下掉,打湿了她的裤子。车里的空调温度高,湿意很快消失不见。   时壹哽咽着,舌头不利索,却死活要把话说完,“我那时候特别喜欢你,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这么喜欢一个人了。周辞,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   “你一直都在告诉我。”这是周辞无力的回答,他当然知道时壹有多喜欢他,他非常清楚。   “你喝醉那天,你抱着我,我觉得像回到了以前,我总是在后悔,傅峥说我们没分手的话,小孩都能打酱油了,我们想过的以后的事好像几乎都成了空头支票,但你养了一只金毛,它是不是叫期期?”   期期是时壹猜的,她离开周辞家前,逗了它一会,时壹发现只要喊期期,那只金毛就会把头低下来作出要揉头的姿势。   “是叫期期。”他工作后收养的一只金毛。他从未彻底忘记过时壹,也没忘说过的话。   而周辞是不会表现深情的人。   这又能说明什么,证明周辞还爱她?恋恋不忘旧情?他们都很清楚,没有再和好的假设了,所能做的只有把这一个误会解释清楚而已。周辞想要的也不过是时壹能够知道他曾经给她的满腔赤诚。   从前从前,他是真的爱她的。   “我说了很多话,而且我又哭了,我一定又让你烦了。”时壹打断周辞要说出口的话,她想赢一回,“我没有觉得我付出多,是你对不起我。周辞,从现在起,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   天涯海角,就此别过,你我再无纠缠。      时壹最后问周辞,“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时壹站在路口还不忘给自己补个唇膏,周辞开了灯后,在车顶的白光下,时壹嘴唇上的姨妈红显色度非常高,让时壹看起来像变了一个人。周辞意识到时壹不再是十年前那个穿着校服跑鞋的女孩子了,当然他的变化也不小。   “你比以前好看了。”周辞说,他后半句没说出口,你高中的时候也很漂亮。   曾幻想过无数故事结局的画面和对话,但怎么都不是这一种。时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她总不能说“你也变好看了”这样的话。在她眼里,没有人比周辞好看。   “高中的时候,我妈问过我你是不是我的女朋友,当时我没理她。今天我妈知道了你以前是我的女朋友,却到了我们真的要分开的时候。”   “这种你侬我侬的痴情戏码好像并不适合我们俩。”时壹第一次从周辞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有点儿不习惯。她害怕周辞再说,她就会扑上去抱着他说不要分手死都不愿意松手。   “对啊。”周辞笑,他看着前方的路口,没有看身侧的时壹脸上的表情。   他也在害怕。   又何尝不是在隐隐期待反转的出现。   “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走吧,这里打车也蛮方便的。”   “好。”      时壹打开车门下了车顺着淮海路走向路口,周辞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站在车旁看着她离开。   又一次匆忙而苍白的告别。   这一段感情已经千疮百孔,穷途末路,不可能毫无芥蒂地从头开始,他们都不是大方的人。时壹幻想着自己成为了武侠小说中身负重伤的女主角,血顺着她走过的路流下,染红了地上薄薄的积雪。   到时候的久别重逢出现的会不会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样却不是他的人。      雪下得很大,雪花落在时壹的头发和衣服上,她站在路灯旁美得像一幅画。   周辞从未告诉过时壹,他也不可能像喜欢她一样再去喜欢别的人。      落在肩头的雪花把他封锁在了大雪漫天的拥抱中。带褶皱的白纸上他写了很多可口可乐好喝的话,也写了数学比物理简单,政治语文最烦人的话,他拙于言辞,只能用这些具象来表达抽象。而那些话已经被岁月的风吹散,在未知的角落中零落成泥。   事到如今,她终于成为了他的言不由衷。 ☆、春困与爱遥遥无期(5)   时壹很久没跟爸爸见面了。参加工作后,时壹和爸爸所有的交谈几乎都是在一个个短暂的电话中进行的。父女俩并不亲近,到了现在,爸爸说的最多的话无非和以前一样,都是“钱够不够花”。   工作之后,除去留学的费用,时壹没再要过爸爸的钱。爸爸也知道,时壹比他想象中要独立得多。那个句子不过是走个形式化的流程,好让他得个心安,嘘寒问暖之类的话两个人都说不出口。   他只能用物质来弥补自己对时壹和对曾经的家庭造成的伤害。双方都心知肚明钱于事无补,但除了钱,他没有其他能给时壹的。      和妈妈离婚后,爸爸也没有再娶,一直都是一个人。时壹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时候和那个女人断了关系的。   高二妈妈吵闹过之后,爸爸保证和那个女人再无往来。平静了一段时间,爸爸又被妈妈发现和那个女人还有交往,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时壹听过了那些很难听的话之后,一度对自己的亲生爸爸产生过严重的排斥心理,连对话都不愿意,在家时她都极力避开目光的交接。   她在心里偷偷地想过是不是男人都这样,周辞以后会不会也这样对她。面对妈妈的质问时她否认得很快,然而静下心来想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周辞永远不会背叛她的信誓旦旦。   爸爸对她忏悔过,可是时壹不想要忏悔。   为什么为人父母可能不用经过考试和培训,不需要一张合格的证书就可以去教导下一代该如何如何。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她的爸爸和妈妈从未教给她应该懂得的。在大学时,她接触了更多的人,自己读了几本书,遇到了很好的老师,她才明白生活根本原来不是她从前以为的那回事。   成长的道路上,她一直都在撞南墙,一路磕磕绊绊,走得很辛苦。她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是善待。周辞爱她吗,答案是肯定的。而她那个时候却不懂得如何更好地去爱他。她只一头热地扎进了自己喜欢与付出的世界里,全然不顾他人的感受,只一味地追求自己的付出,并斤斤计较失去的那些要怎么才重新得到。   没有告诉她要如何学会舍弃。   至于和萧瑶的关系,她只能自我安慰是两个人不成熟的人的不成熟的表现。      “你会原谅她吗?”过了几天后,时壹把当初的事大致给长安讲了一遍,她说她待产太无聊,想听点儿新鲜的故事。时壹放下之后,不再如从前对与任何和周辞有关的事情讳莫如深。   长安问的不是责备而是原谅。   “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啊,估计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件事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吧,可能以为就是一次简单的放鸽子。”   “我怎么听这话有点圣母啊,不像你的风格。”   “难道让我像戚词那样跳起来找她打架去才是我的风格吗?”时壹挑起嘴角,想到那个画面居然还觉得挺有趣的。   长安托着下巴,“真的没有怪过她?”又变回责备了。   “当然怪过她啦。”周辞把事情告诉她的那个瞬间,时壹想炸了的心都有,不过那个瞬间都还不到一秒。她很快就平静了,她和周辞的事情没必要拉别人下水,看周辞的样子,他也没有怪过萧瑶。要是周辞足够了解她,根本不会找萧瑶传话。要是他真心后悔,也不会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那一次的空等。   那个时候,他们还有很多可能多的是以后。   最后悔可能只是明明相互喜欢却免不了分道扬镳吧,可惜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总以为遇到过那么好的人再也遇不到了,死心眼地就认准了他一个人。   时壹喝了一口牛奶,嘴唇上留下的一层奶渍她用纸巾擦掉了,“完了,我都觉得自己像圣母了。”   长安抱了一个热水袋在怀里,“如果他说了和好的话,你会答应吗?”   “他才不会。”时壹也自认很了解周辞,连告白都要用问句的人,“这种可能别假设了,不可能啦。”   时壹垂下头去,心里酸酸的,眼里也酸酸的。明明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是真的放下了,为什么还有难过的感觉。长安看了一眼时壹,也无法确定她是真的从牢笼里走了出来还是陷入了又一轮的自欺欺人,这很多年里,她反反复复地经历过了好几次这样的状态。长安知道了问了也不一定会有答案,说不定时壹自己心里也正迷茫。   “你会不会觉得蛮匪夷所思的,其实也没有死活都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可是忽然一下子就是不想在一起了,你根本找不到那种感觉,有股力量把整个人都打散了,每次想到这辈子都遇不到自己这么喜欢的人就觉得再痛苦都不要放手。”长安随意地描述了一下她刚分手那会的心情。   时壹大概刚刚从长安所描述的这种状态中走出来,很有共鸣。      和重逢时第一面一样平静,平静得时壹不愿意相信一切都是真的。怎么开始又怎么结束的她全然不知,等缓过来后才一点点地开始重新梳理,在上班一周后。   “其实我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我居然就这么和他分开了。”牛奶喝完了,时壹远远地把瓶子丢进了垃圾桶,高中时扔垃圾貌似都喜欢用这种方式。   “不止是你,围观群众也是。”长安指了指自己。   “想起来我还欠着周辞二十块钱没还,他没提起,我也就一直没有主动还,高中的时候总想着利用这个借口还能和他再见一次面,再多说一次话的,一拖就拖到了今天。”拖到了分开以后,她才记起自己还是个欠债的人。      有一天中午去吃饭,时壹的饭卡里没钱了。其实大可以先借戚词或者长安的饭卡用,但当时壹看到周辞和傅峥在不远处吃饭的时候她就起了坏心思。   一到饭点,食堂里就变得拥挤不堪,时壹好不容易挤过好几堵人墙,头发乱糟糟地走到周辞面前假装可怜兮兮地说:“周辞,我的饭卡里没钱了。”   傅峥在一旁偷笑,被时壹狠狠地瞪了一眼后只好转头对着周辞笑。   “自己拿。”周辞从口袋里拿出钱包递给时壹。   时壹本来只是想借周辞的饭卡一回,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周辞都把钱包递给她了,时壹总不能拒绝。她打开周辞的钱包,随意的瞟了一眼,张数蛮多,她抽了一张二十块钱的,把钱包合上还给了周辞,耳尖地在乱哄哄的食堂里听到了傅峥发出的酸溜溜的啧啧声。   “我拿了一张二十的啊。”周辞的钱包已经回到了他的手上,时壹拿着那张二十块的纸币在周辞眼前晃了晃。   “嗯。”周辞点点头,继续吃饭。   “那我去买饭啦?”时壹还赖着不肯走。   “嗯。”周辞肚子饿只想着吃饭,看着对面傅峥的表情想拿筷子打他一顿。   时壹看着周辞餐盘里的菜,她的饥饿终于成功地战胜了某种矫情劲,转过身挤进人群里去抢饭,离开前还不忘瞪傅峥一眼。   “你俩太肉麻了吧?”傅峥一边吃饭一边打趣周辞。   “哪里肉麻了,不就是二十块钱吗?”周辞全程都没多注意时壹,他是真以为她没钱了来找自己借的。   “我说的不是钱呐。”傅峥敲了敲碗,又向周辞挤眉弄眼。   “说的是你吗?”周辞这句话让傅峥成功地闭上了嘴。      吃饭的时候,戚词问时壹:“你为什么不用我的卡啊,干嘛还要跑去找周公子啊?”   时壹想了会发现自己编不出理由来,长安替时壹回答了,“为了证明爱情高于金钱,知道了吗?”   戚词翻了个小白眼,用一种很匪夷所思地眼神又看了时壹一眼,以前的她可不是会做出这种举动来的人啊?   “我本来就想借一下他的饭卡而已,谁知道他直接借我钱了。”时壹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只是听着像抱怨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啊。”戚词说话的语调上扬。   戚词的反应是时壹内心期待的,却又装出了恼羞成怒的样子,“吃饭吃饭!”   长安一眼把时壹的心思尽收眼底,趁戚词不注意夹了一块她盘子里的肉,心里也偷着乐。      后来时壹也没急着还那二十块钱,一拖再拖拖了十年有余。照这些年的通货膨胀来看,当年的二十块钱恐怕已经翻了好几倍。这件往事被时壹提及,她倒又觉得是自己欠了周辞的,还欠了周辞妈妈好多小蛋糕。   “记得也没必要啦,我希望你是真的放下了。”长安又开始劝时壹,也不是非要催着她找对象结婚,只是把时间全部耗费在一个人身上,和那个人又没有以后是没有一点儿意义的。   时壹一面觉得自己放下了,一面又不断地翻出以前的事作为她的谈资来打发无聊的时间好让她伤春悲秋感叹早恋夭折。   她活得太过矛盾。      “你走那天带走我所有的从前。”   她无意中听到一句歌词,写得有点儿像她和周辞。   下雪那天,周辞没有送她离开。时壹忍到走到路口才转头回望,他的车早已消失不见。在她等待的这些年里,他只等过她那一回。 ☆、你我终完美落幕(1)   时壹年后两个月里都在各地出差,专挑没人愿意去的偏僻地方。她错过了南照的春天,错过了在烟雨朦胧中回温的大地和天空。   回了南照也是每天趴在电脑前写稿子,完全没了那种想去看看□□的闲情雅致,不过是想想而已。   时壹修改完在贵州某山区采访的总结,上传稿件的时候发现自己发错了稿库,赶紧点了取消。这一过程下来,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却让她背后出了一层汗,犯的错误太低级,莫名其妙有点心慌。日历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四月,窗外香樟树的树叶渐渐茂密,她望了一眼窗外。   这段时间应该是这些年来想起他最少的日子,偶尔记忆闪现时也不如以前那样有很大的情绪波动起伏。她逐渐开始确信了自己放下了的这一事实,连带着所有的不甘心都烟消云散。   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时壹想着要不要和温喻一起吃个晚饭,已经很久没有跟这个饭搭子好好聊天了。      时壹起身去茶水间倒水,社会新闻组的岳宁也在那,她正和另一个同事说话。   “现在的人真可怕,小孩抢不到直接往大人身上捅刀子,按我说这种人就应该直接拉出去枪毙,无期徒刑还能减刑呢,太不合理了。”   “我听刚刚娜娜说,那个男人一直到救护车来才昏了过去,小孩子该吓坏了吧。”   时壹拿着杯子,其实并没有要参与话题的意思,可来了也不能不说话,“嗨。”时壹向她们打了个招呼。   她把杯子放在热水器下面,按下按钮,“今天出什么事了吗?你们刚刚在说的。”时壹随意一问,也没有非要答案。   “下午长春路那边有个男的被人贩子捅了一刀,刚刚娜娜出去跑新闻了,说是现场蛮惨烈的。”   “不过刚刚温喻怎么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她也要跟进这事儿?”   时壹站在饮水机前听着,在新闻行业呆久了,很多事都见怪不怪。她们俩说着说着就走了。时壹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他人寥寥几句概括过的事情也没法作出评判。原来温喻已经不在报社了,时壹又开始寻思着晚饭要吃什么。      时壹下班离开报社的时候薛调倒是出现了。   “你下午去哪儿了呀?怎么都没见你。”   “长春路那边出事了,你不知道?我晚上还得加班写明天要发的稿子呢。”   “听说了,好好写啊。”时壹的眼神无意地略过薛调的桌子和电脑屏幕,看到了“周姓”俩字。周这个姓很常见,可时壹没由来的紧张了起来。   她神情紧张地问薛调,“出事的那个男人姓周?”   “对啊。”薛调不明所以地点头。   “叫周什么?”时壹死死地盯着薛调,她此刻需要一个答案。   薛调也瞬间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绷着脸反问时壹,“不会是那个男的吧?”      时壹跑出报社在路边拦车时,打电话给傅峥,没人接。上车后,她又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去,依然无法接通。时壹忽然想到同事说的温喻的离开,她马上拨了电话给温喻。   “喂?”   时壹听到温喻那边有哭声,“温喻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呢,这边有点事情。”温喻正不断地拍着温酒的背,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是不是南大附属医院?”   “对啊,你怎么…...?”温喻感到奇怪。   温喻还没问完时壹就抢了话,“你们在什么位置?”      温喻和温酒是一个姓,她怎么就没想到过。眼皮突突地跳。高中时代知道周辞要去考飞行员之后时壹还偷偷摸摸地查过很多资料,当飞行员的一个必备条件就是身上不能有大面积的疤痕。可现在疤痕还只是次要的。   他们用的是“捅”这个字眼。   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壹用上了她高中时代要死要活跑八百的劲。   她好多年好多年没有这样跑过步了。   每学期的体育考试都要跑八百,而她跑八百的时候每一次都会假设周辞在终点等着她,跑到终点她就可以扑进他的怀抱里了,虽然这种设想没有一次实现过。   事到如今,她是真正地在奔向他。   一路上,她想过很多个可能。   她想过周辞会死,她甚至期待这个结局。要是真的这样发生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爱他一辈子,把放下的都捡起来让自己戴着最沉重的枷锁熬过接下来的没有他的几十座春秋。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别人说,他死了,所以我爱他,我爱他超过死亡。他也永远可以是记忆里年轻的少年模样,不会被岁月侵蚀最后变得面目全非,和很多老人一样全身被皱纹覆盖。而他对她的爱,一如他的死亡,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年他最爱她的时候。   而她是不希望他死的。她宁愿看他和别人结婚生子,白头偕老,也不要他先于她变成了一堆无用的粉末被放置进暗黑的木盒子中,躺在冰冷的坟墓中度过世上千年。周辞的笑容依然还在她的记忆力熠熠生光,她怎么能够狠心地期盼着他的告别人世。      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时壹看到了门口坐着的许多人,在对面转弯处的角落里,时壹看到了温喻,坐在她身边在哭泣的人应该就是时壹只见过两次的所谓情敌——温酒。   时壹气还没喘匀,却逼着自己把呼吸平静下来。她后退一步,她现在能够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去坐在急诊室的门口担心焦虑哭泣等待。时壹攥紧了手中的手机,逗留几秒后她转身走向楼梯间。   临阵脱逃的毛病她这辈子都不会改掉了。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时壹看到了傅峥。她终于绷不住落下泪来,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傅峥的身边站着周辞,他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装作不认识她多好啊。她不敢想象他躺在急诊室里,许多的剪刀在他的身体里进出的画面。   “时壹,你怎么来了?”傅峥不知道是谁通知了时壹,他看到时壹的哭脸吓得手足无措。   “周辞他在手术室里对不对?”她什么都没确定就狠狠地为他掉了几把眼泪幻想了一切有可能出现的最坏结局,她是有多愚蠢。   傅峥点头承认了。   “这样吧,你先回家去,手术结束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温喻坐在门口,周辞的父母都在,他实在没有心力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一切。而看时壹的样子,她是准备要离开的。   时壹只能先离开。空气里明明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时壹却闻到了血液的甜腥味,好像还带着周辞身上的温度,是热的,流动的,不断地从她身上穿过去,而她成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她被这味道包裹着喘不过气来。   世界上是不是只剩下这一家医院了。   她曾经和周辞在这里对峙过,她此刻无比希望周辞再对她说,再见时壹,或者是亲口听一次他的分手内容,“算了吧。”她渴望再经历一次削骨蚀心的疼痛,让她在疼痛中苏醒或者死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动地等待宣判,完完全全地无可奈何。   温酒尚可以在手术室前大哭,而她只能逃离。   她好不容易彻底平静下来的生活,又被自己搅得翻天覆地。      时壹饿到胃疼,在街上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她不想回家,她无法面对冷冰冰的一面又一面的墙壁,在绝望与希望的夹缝中等到傅峥的电话到来。   入夜后的南照气温下降,白天单薄的衣物不足以抵挡夜晚的低温。明明已经入春,此刻却还像在三九寒冬天,冷得无法动弹。   她坐在路边公园的长凳上,手机的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没有震动的迹象。   结果迟迟未来,几近于凌迟带来的疼痛一寸寸地消蚀着她的皮肤与血肉。   就在下午,她还在为放下了周辞而拥有了短暂的释然与喜悦。几个小时过去,她又陷入了和几年前一模一样的困境中,原来人真的会多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曾经令她跌倒的终于也再次令她跌倒,她早已无药可救,此前的一段时间不过是病入膏肓前的回光返照。      公园里开始有散步的人,时壹弓着背,这样胃疼会好得多。她听着周围许多中年人方言交谈的内容,又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她的小时候。   忘了是几年级的时候,暑假里爸妈又让她去上书法课。她好多个暑假都是浸泡在墨水中度过的,时壹那天特别不想去,在家闹脾气。   妈妈开始骂她,而家里客厅有客人,所有的争吵都是在努力地压低声音中进行的。   “我今天就是不想去,就不去这一次可以不可以?”时壹恳求妈妈给她半天的自由。她不要自由也没有关系,她可以在家写作业,她就是不想去写毛笔字。   当然是不可以。   时壹记得那天她哭了很久很久。有外人在,妈妈一直没有发作,只是不断地在骂她。时壹哭了好几个小时,外面的客人离开了之后,她的眼睛也已经肿得睁不开了。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妈妈就带她去公园了。   家附近的那个公园好多年都没变过,过年那时候时壹自己去走过一圈,一点都没变。小时候路上被挖空的鹅卵石路也早已经被新的鹅卵石填补满了。她有装小时候的东西的盒子,里面就有一块纯白色的鹅卵石,时壹记得当时她特别宝贝这块石头,谁向她借她都不肯。   后来,那块石头就一直躺在她的盒子里了。随着时间过去,小时候的那种心性不再,成人们大多不会再把一块石头看得非常宝贝,时壹跌落进大多数人的行列中,越来越成为不是她自己的样子。      也许永远都等不到傅峥的电话了。时壹抬头看着天空,是深蓝色的,空气里有点儿栀子花的味道,还有一种像香蕉味的花香,她不知道那种花叫什么名字,南二中里是种着那种花的,她问过很多人,都没有能够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同样的,有关周辞的所有,她也许永远都无法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宁可从未遇见过。 ☆、你我终完美落幕(2)   下课的时候没有的可玩,时壹常常和前桌张溶月玩猜拳,输了的人手上要画乌龟。萧瑶不愿意玩,她说墨水太难洗。张溶月简直游戏黑洞,十次玩有八次是输的。这也让时壹练就了一手画乌龟的超高本领。   “五局三胜怎么样?”张溶月可怜兮兮地求时壹,她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去清洗手上的乌龟。   “你刚刚一局一胜输了说三局两胜,现在又要来五局三胜啦,再输了是不是要七局五胜啦?”   “对啊。”张溶月说得理直气壮。   “愿读服输啊,手伸出来。”时壹才不给张溶月耍赖的机会,拔了笔盖,手架在张溶月的椅子背上已经做好了创作的准备。   张溶月死活不情愿,“我怎么跟你玩老输啊,不信了,萧瑶我跟你石头剪刀布一次嘛,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是运气差还是因为碰上了时壹,输了我也不画你乌龟,真的。”张溶月说得特别真诚,生怕萧瑶不答应。   萧瑶本来正埋头看杂志,下课时间也不敢拿上桌,因为阴魂不散的班主任,这书随时都有被收走的危险。   “那就来一次吧,那要你输了怎么办啊?”萧瑶把杂志塞回了抽屉,转起了放在试卷旁边的笔。   “输了就画乌龟啊。”   “你还欠我一只乌龟啊。”时壹提醒张溶月。   “那就一手一只。”张溶月不屑地甩了一下头发,“看你那小气的样子,横!”   “怎么就我小气了嘛。”时壹又盖上了笔帽,拔进拔出,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石头剪刀布!”   张溶月是剪刀,而萧瑶出的是石头。   时壹哈哈大笑,“你就认了吧,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前几天语文课要求背诵的内容之一。从初中时的“朗读并背诵全文”的阴影中走出来之后,高中又陷入了背诵选取段落的泥淖。而时壹又死活背不出几百字的汉字组合,《纪念刘和珍君》的两段话硬生生花了她一个星期的早自习的时间。   这下倒能灵活应用,也算引经据典了吧哈哈。   张溶月认命地摊开了手掌,萧瑶抓过张溶月的手说:“两只手都画乌龟多没创意呀,要不然我想个其他的。”   “看不出来嘛,平时喊你玩你都不愿意。”张溶月恨得牙痒,下次时壹再找她玩她都要狠下心来拒绝,时壹说再多好听的都不心软。   时壹依然画着她的乌龟,她已经练到了能够一笔画完一只乌龟的水平了,不过就是丑了点,不像了点。   时壹瞄了一眼萧瑶画的,才发现萧瑶走的是印象派画风,抽象到时壹根本看不懂她画的是什么,只好转移阵地,继续欣赏自己的乌龟大作。   “你画的是什么呀?”张溶月也看不懂萧瑶的画作。   “瞎画的,哈哈。”萧瑶随便涂了几笔就松开了张溶月的手。   周辞从外面回来,看到时壹正和前桌说笑走了过去,“干嘛呢,这么认真?”   他顺势坐在了和时壹隔了一个过道的男生的位置上,“在手上画乌龟呀。”时壹得意地晃了晃张溶月的手,主要是为了让周辞看到她画的乌龟,接着又问他,“你要不要一起玩?”   “玩什么?”   “石头剪刀布,输了的人要在手上画乌龟,一局一胜。”刚刚张溶月想耍赖,时壹直接说清楚了游戏规则。   “好啊。”周辞伸出了手。   时壹输了。   张溶月给周辞比了个大拇指,“周公子就是不一样嘛。”张溶月说完还促狭地看了一眼时壹,“是不是故意放水啊?”   时壹是真没有故意放水,却没有反驳张溶月的话,反而低下头喜滋滋地抿了抿嘴。   周辞拉过时壹的手,“笔呢?”   时壹从桌上拿了自己的笔给他,“画太丑我直接糊你脸上。”   “你这样说我压力很大的。”周辞笑。   时壹没见过周辞画画,也不知道他画画水平怎么样。不过看大部分直男,没几个画得好的。   时壹的笔是很简单的灰蓝色外壳的中性水笔,比起很多小女生来她实在是太糙了,花花绿绿的东西她一概不喜欢。   周辞拿着时壹的笔居然显得有点儿娘气,时壹看着他低头的样子很浅很浅的笑了一下。她侧坐着,教室后边的窗户开着,能看到红色和绿色混合的大操场,阳光洒在那里,也洒在她的手上。   笔尖从她的掌心划过,激起细微的电流感,时壹盯着自己的手掌,黑色的线一条一条地交织起来,变成周辞笔下特有的图案。一种很微妙的幸福感击中了时壹,这让她有点儿哽咽,无法组织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调侃看起来非常认真的周辞。   张溶月已经开始和萧瑶聊起了有关那本杂志的内容,识相地不再当电灯泡。   周遭的嘈杂声远去。   周辞画完,抬起头非常得意地一笑,“画得不错吧?”   一只小学生水平的简笔蝴蝶。   时壹居然难得没有酸回去,一改常态地狠狠地点了点头,“好看的。”很好看的,非常好看的啊,周辞。      “画在你手掌上的蝴蝶,飞走了吗。”   时壹听到有人在唱这首歌,只模模糊糊听清了这一句歌词。黑夜笼罩了她,春季的湿气席卷而来。时壹打开自己的手,画在手掌上的蝴蝶早就不翼而飞。她洗手的时候明明很小心地避开了,怎么还是渐渐地消失了。那时只觉得可惜,现在却是剜心的痛。   那个幼稚的游戏,时壹只和周辞玩过一回。蝴蝶多了毛毛虫就会泛滥成灾,而时壹最讨厌毛毛虫。她一点都不喜欢蝴蝶,那是进化版的毛毛虫。小学课文里总是教这是人生的蜕变,从丑陋进化为美丽。长大后才清楚地知道,这种蜕变不是人人都有。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拥有毛毛虫所拥有的神奇能力,经历过一次彻头彻透的脱胎换骨就能抛弃自己丑陋和愚蠢的过去步入美丽人生。   时壹讨厌这种励志的鸡汤。   她讨厌毛毛虫,也讨厌蝴蝶,只有周辞画在她手上的那一只是例外。   时壹忽然感到苦涩,她人生中的很多例外似乎都是因为周辞,他其实才是最大的例外。      手机攥在手里安静得不像话。   空气里有点雨水的腥味,让她觉得安心。冬天掉完了叶子的梧桐树现在也开始茂密起来,冬去春来,一年一轮回。   手机屏幕终于亮起来的那一刻,时壹死死地盯着傅峥的名字看了好久。   电话那端的人会说什么话。时壹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她想的完全是不着边际的东西,独独忘了调整自己的心态。   “喂?”时壹察觉到了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她害怕的不过是一个坏消息。   “周辞他没事了,手术很成功。”   一颗心落地。掉落的速度过快,在她的身体里激起了一阵紧张而短促的痛感。时壹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而脸上却是笑着的,她感到身上的疼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生的欣喜,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是她。   傅峥没听到时壹的回话,又说:“你过几天要是有空过来医院看看吧,我怕那个温酒钻了空子趁虚而入,男人生病的时候最脆弱了。”傅峥看到那个温酒就头大,他真没想到这小姑娘喜欢周辞喜欢到了这种境地,在手术室门口哭成那样都要把周辞的爸妈感动了。   果然是老同学,时壹对着空气扯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那是周辞的事情了,我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啊。”话里都是苍白与无力。   “你来肯定不一样的。”傅峥还在劝着时壹,他光是回想起来时壹在电梯口冲他哭的样子,他就不舍得周辞和她真的分开,明明相互喜欢得死去活来,作天作地的天天只知道作就是不肯把话说白了。      “我知道了。”时壹随便地答应了一句。她的心情慢慢恢复正常,也有了和傅峥插科打诨的心思。   “周辞家的那只狗你有没有时间照顾,我这几天医院比较忙。”时壹不拆穿傅峥的借口。   “那你挑个时间把它送过来吧。”   “行啊,那就明天。”明明才说医院比较忙。   “好。”   “时壹啊。”傅峥继续给时壹洗脑,“周辞很多事都放在心里,他不会说出来。这点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傅峥也和时壹一样刚刚经历过心惊胆跳的几个小时,生怕从手术室走出来的医生对他说“对不起尽力了”之类的话。   所以啊,会有人说,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是“虚惊一场”。   人在经历了一场大劫之后,瞬间结束的压力变作无数只话闸子,打开了一时间就关不了。   “他后悔过的,他比你想象的更喜欢你。”傅峥说完这话都被自己肉麻了一把,话是他编的,可他自己好像都信了,以为事实真的是这样的。事实究竟怎样,恐怕当事人都不清楚。   时壹和周辞之间总该有一个人来主动。   周辞现在躺在床上,一时间脑子也转不过来,傅峥只好从时壹身上下手。   时壹的样子分明就是没有放下过周辞。半路杀出来了一个劲敌温酒,傅峥觉得自己干着急也没用,非得把时壹给说动了才好。   几斤几两,该如何,时壹又觉得自己已经掂量清楚了。   她的透彻与迷茫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决定做得快和她晕头转向地徘徊犹豫其实并没有冲突。这一刻她是想和周辞共度余生的,可下一刻她就能麻痹自己说不能忘了那些难堪的过往。   “我知道的,阿峥。”时壹身上有点儿发热,她用手背擦去头上那层细汗。   她的勇气消散了又卷土重来,满目疮痍的曾经与感情到底应该如何弥补。傅峥到底是不知道那些发生过的事,所以他总能把事件想象得最简单,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喜欢就可以在一起。   她和周辞之间缺少的不是一个被兑现的承诺,也不是曾停留在手掌上的蝴蝶消失之后的不能回头。说到底,他们都太骄傲,不肯容忍那些过往,却也不愿意就这么简单地结束,只好进行日复一日的自我折磨,直到有一天把所有的爱和慈悲都消磨殆尽。 ☆、你我终完美落幕(3)   傅峥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把期期和它的一大堆东西搬到了时壹家。   宠物狗一般都不认生,尤其是像期期这样长期在几个房子来回住的狗。它一看到时壹就扑了上去,时壹用手去挡,被舔了一手的口水。   “这狗见了谁都亲热,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傅峥把狗粮玩具之类的杂物放到了茶几边,看着期期抱怨了一声。   时壹笑,“可能还是分人的。”她揉了揉期期的头,“你几岁了呀?”好像期期真的是一个小孩子。   “周辞大学毕业那年领养的一只流浪狗,具体多大也不知道。当时周辞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自己天天乱飞还要养一只狗在家,搞得我也成了狗奴。”   时壹听着傅峥的回话觉得好笑,是因为她问的明明是狗却由傅峥来回答。可同时她又觉得心酸,她无法不联想到她从前和周辞说过的以后。他们的未来是曾经有一只金毛叫期期的。现在,他的后来的确实现了,在没有她的时候。   期期很乖地坐在时壹脚边让她摸它的头。   “狗粮不要每天给他吃太多,还有不要给他吃巧克力啊洋葱之类的东西。”傅峥像个老妈子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嘱咐着。   时壹没太听进去,她忽然开口问傅峥,“周辞他怎么样了?”   傅峥正在给时壹讲关于期期洗澡的事,被时壹的问题打断,一下子脑子一片空白,随即又开始重新运作,“没伤到要害,养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影响他的工作吗?”   傅峥显然没想到时壹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我也不知道,具体要等愈合了看他的主治医生怎么说。他现在在民航,要求比军航低。”看似是在劝慰。可语气里透露着的明明是和时壹一样的担忧。   那是周辞一直以来的梦想。   时壹机械性地捋着期期的毛,期期慵懒地眨眼,非常享受。      六点多了,外面的天空依然泛白,没有要入夜的迹象。雨断断续续地下着,时壹转头看着窗外。   “阿峥,你有没有偶然想起过于落?”   虽然他们俩共处一室谈论这样的话题非常不合时宜,可时壹却还是问了出口。   傅峥正在喂期期吃狗粮,心想着这时壹也够狠,这么久了还不忘揭别人的伤疤。在很多方面,不得不承认她和周辞的确般配。   “想过,她现在过得很好,结婚生子还差一个白头偕老。”想起来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当时一头热血喜欢得死去活来想着非她不娶,可后来还是潇洒地转身离开了。哪有那么多从头写到尾都不换主角的故事。   时壹盯着茶几上的水杯出神,她刚刚从厨房倒的,傅峥的面前也有一杯。   “我觉得我们上高中的时候很开心,以前没有想过那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了。”纵然总能想到很多不开心的事但还是觉得那时候开心。多好啊,那时的她天真赤诚地和周辞相互喜欢,忽略现实,不留退路。   傅峥拿起水杯,却没喝水,他笑了笑。时壹似乎都没有看到过傅峥一本正经的样子,印象里的他永远是那个整天嘻嘻哈哈和一群男生打闹的少年,整个年级段里最出色的少年,从成绩相貌人缘等各个方面,周辞是不如他的。   要不然刚开始的时候戚词怎么老问她为什么会喜欢周辞,明明有一个更好的傅峥在旁边。      “你就不去看看阿辞吗?”   时壹没有回答傅峥的问题,而是问他:“你跟我说说,他这些年交的女朋友都是什么样子的吧,有没有我好看?”   傅峥还真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周辞也没刻意把他女朋友带过来给朋友们看过啊。傅峥看到的也只是周辞手机里的照片,长什么样他早忘了,但想想应该也不会丑到哪里去,周辞的眼光多高啊,程蓉他都觉得丑。   傅峥觉得程蓉是没比时壹漂亮,但也算不上丑啊,好歹还是个“花”级别的。   “我要说比你好看,你会不乐意生口闷气。要说没你好看,怎么都显得你掉份了。这问题,怎么回答我都里外不是人啊。”傅峥喝了一口水呵呵地笑了。   时壹也笑,“你倒是算得清楚,我就是一简单的问题。”   “这么说吧,每个人的审美不同。很多女的觉得好看的那些小鲜肉在老爷们眼里那都是娘炮,没什么可比性的。这事你最好自己问周辞,他的判断结果才是你最想听到的答案。”   傅峥看起来玩世不恭,心里比谁都掂量得清楚,一来一回就把时壹的那些小心思都给看清点破了。   时壹这会倒不觉得丢人,她傻逼兮兮的样子傅峥早见过了。   “你和周辞刚见那会,我就跟他提过你俩的事,温酒那女孩子老缠着他,周辞狠心得死去活来也没见她死心。再加上他妈妈又住院要开刀,他忙着副机长考核,事情太多,都堆到一起去了。”   “你不用替他解释的。”时壹没把酸溜溜的那句话说出来:在他心里,什么事都比我重要。   “阿辞谈的那几个女的都不是真的那种,也就几天散了。”傅峥说了还不如不说,一说显得周辞特渣男。刚刚还挺聪明的,怎么一下子情商又倒退回去了。   “嗯。”时壹低下头应着。   傅峥舔了舔嘴唇,“你谈过男朋友吗?”   时壹这会觉得丢人了,她摇摇头。   傅峥愣了愣,“阿辞他真的特喜欢你。”傅峥只好又回到了这个话题上来,这话他重复了很多遍了。   “当时为了给你买五三,他跑遍了整个南照城的书店。”      不止是五三吧,那是很大很大的一摞练习册。   时壹的生日在十一月,南照入冬的月份。秋装和冬装转换的那几天,周辞他们那群男生天天要风度不要温度,天天穿得超级少在学校里蹦跶。其中一个感冒了传染了一片,很不幸的是周辞也中弹了,脑袋昏昏沉沉擤了好几天的鼻涕。   时壹就跟周辞说起过一次她的生日。眼看着日子快到了,也不敢主动跟周辞提及,最关键的是也不想。不就是个小生日么,她这么跟自己说。      周辞可是天天一边擤着鼻涕一边在练习本上划着日子算。每天写完题就要认认真真地写个阿拉伯数字上去再斜着来一笔,他居然乐在其中。   星期六下午上自习课,他拉着傅峥逃了课翻墙跑到外面。   明明是感冒了,却还是不愿意多穿一件衣服,两人夹着胳膊走在马路上的样子活脱脱两个特别低级的小偷。寒风肆虐,风刮在身上像是要刮进骨头里面去。   傅峥冻得发抖,“卧槽,以后这事儿你可别找我了,我还想在教室里多呆几天做祖国的花朵呢。”   “要做一朵坚强的野百合懂不懂,祖国不需要温室里脆弱的花朵!”周辞不满地用脚踢了一下傅峥的小腿。   “你说你就买这个时壹能喜欢么,女孩子不都喜欢那种那种......”傅峥也不知道那些叫啥,就用手指头比划了一下,食指和大拇指夹在一起,鬼知道他在比划什么。   “什么呀?”   周辞走在前面,先一步进了新华书店。书店里扑面而来的暖气让他享受了一把温室的舒适感,他瞬间觉得祖国应该多建造一些温室。   “我也不知道,就那种花花绿绿的没什么鬼用的小东西呗,再不济一个毛娃娃也比五三好啊!”傅峥自个儿也就送出了十六个茶叶蛋,到底谁比谁好。   “知识就是财富,懂不懂啊,真不知道你天天第一怎么考的?”   “切。”高考真题加模拟题是他的基础练习而已。傅峥的主攻方向是竞赛。   周辞买了一整套五三还有薛金星,葛大爷的一整套卖断货了,两个人只好转战别的书店。   傅峥空荡荡的书包也被压得沉甸甸,俩小偷的书包里塞满了财富。   两个人走着走着就热了起来,能够好好地说几句人话了。   “你不知道她,没有人管着她她就永远不急,其实她很聪明,不过是不愿意把心思用在做题上。”   傅峥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周辞说的是时壹。不过他该怎么接话?怎么感觉周辞当个男朋友顺便把人家家长也当了。   “你确定她做得完么,买这么多?”据傅峥所知时壹的成绩并不拔尖,高考有些压轴的题还是有难度的,再加上每天的作业也不少,周辞何苦逼着一小姑娘往死里做题。   “当然做得完。做不完她也会抄完。”周辞说得信誓旦旦,一语成谶。      时壹生日当天收到那一大摞练习册的时候激动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含热泪地看着周辞,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要分手。   抽屉里的书多得塞不下,时壹觉得自己省了一大笔买练习册的钱。   “好好做,我相信你可以的。”时壹苦笑着在心里想我不可以的,能不能抄得完还是个问题。      傅峥说的跑遍了南照城的书店又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他俩也就去了两家新华书店,不过是一家在城南一家在城北。这十年来,因为城市的规划建设这两家书店早就不知所踪。   时壹苦笑着,“那些练习册还是你跟他一起去买的吧?”   “对啊。”   “和周辞分手之后我居然真的写完了那些题,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可惜了他的一片好心,我连高考都没参加。”      沉淀在时间里的记忆呼啸袭来。时壹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她对别人说起自己没有参加高考这件事了。她只记得自己已经说了很多遍很多遍了,烦不胜烦地重复叙述着当初的经历。她似乎是刻意地把自己没参加高考的原因推给周辞,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她总是祈求着会有别人给替她承担那些软弱与后退。   好像所有的事,所有不好的事,追本溯源都能把原因归结在周辞身上。   换句话来问,她究竟爱的是她自己还是周辞。 ☆、你我终完美落幕(4)   学生时代的每一天少不了抽屉里的苹果和橙子。   戚词有一手剥橙子的好功夫,时壹老压榨她,想吃橙子的时候总是把戚词喊到自己的座位上来。   “怎么剥的喔?”   “就这样。”戚词只要揉揉那个橙子,弄破一个口子,一整个橙子的皮就全部掉下来了。可轮到时壹自己动手的时候,皮是能够掉下来的,就是果肉和果汁也跟着一块儿下来了,老是弄得她一手狼狈,还浪费了一个橙子。   后来时壹干脆放弃了,反正有戚词在,想怎么差使就怎么差使。   “我以后要是不跟你一个班了,你还怎么吃,拿刀切?”   “拿刀切也麻烦啊,我还得准备一把水果刀,搞不好就割到自己了。”时壹从戚词手里接过她剥好的果肉,一整个完整的橙子,表皮完好,时壹掰成两半,一半给戚词。   戚词正用纸巾擦手,把手递到时壹的鼻子前,“你闻闻,是不是超级香的,我每天剥橙子都感觉被橙汁腌入味了。”   时壹嫌弃地闻了一下,“明明没有什么味道。”      周辞知道时壹喜欢吃橙子,隔三差五的就会往她抽屉里塞一个,在时壹不在教室的时候。很多次,时壹也不知道周辞什么时候把橙子放在她抽屉里的,问他他也不说。碰到周辞心情好的时候,他还会在橙子上写写画画。周辞画画太难看,写的次数更多。   不过写的也是一些直男以为的浪漫字句。   时壹常常嫌弃,自己剥不好橙子,哪能拿着写着大字的橙子拿给戚词去剥,只好擦干净了再拿出手。这事过了很久周辞才知道,之前他还真的以为自己做得很感人,时壹一定会在心里感动得屁滚尿流。      “你干嘛要把字都擦掉啊?”   “反正皮也要剥掉的。”   “这两件事性质不一样。”   “一样的。皮不能吃的。”时壹说得一本正经,周辞差点就顺着她说下去点头了。   “仔细想想还是不一样的。”   “我剥不好橙子皮,让别人看到了多不好呀,对不对?”看到了就太丢脸了,那种话简直像小学生写出来的,周辞我在保全你的脸面你知道吗。   “我给你剥呀。”周辞转身走进教室。   时壹百无聊赖地开在栏杆上继续晒太阳,冬天晒太阳最舒服了,可自从有一天长安告诉她会晒黑之后时壹都没办法尽情享受阳光的沐浴了,每次正大光明地站在太阳底下都会产生心虚的感觉。   周辞手里拿了一个橙子出来,站到时壹面前开口就说:“看好了啊。”   时壹不晓得周辞想干嘛,就看到他非常快速地在她面前剥好了一个橙子,顺手就把橙子皮扔进了隔壁班的垃圾桶里,还好隔壁班的人没注意到周辞这种猥琐的行为。   所以周辞是为了证明一群人里头只有她是手残?   “呐,拿着。”   时壹非常愚蠢地问了一句,“你剥橙子这么厉害为什么不直接剥好了给我?”   从此周辞就收起了那一套傅峥教给他的错误方法。      时壹上了好几天班之后才和温喻碰到,她请了假紧接着又出差,等两个人好不容易再一块儿吃饭的时候,上次那件算得上蛮惊心动魄的事也已经渐渐冷却掉了。   温喻本来和时壹聊着出差途中的一些奇葩事,聊着聊到她忽然想到了几天前时壹莫名其妙的那通电话。   “上次你电话怎么回事,我都被你吓到了,你那天是不是本来要过来医院的?”   “嗯?”时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温喻说的是哪件事,刚想问温喻是什么事的时候记忆的齿轮就恢复了正常运作,“啊,你说那次啊。”   “对啊。”   “那天你怎么会在医院?”时壹虽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还是想听听温喻说前因后果。本来她是被问的那一方,现在温喻成了要回答的被问者了。   “嗯,说出来也有点不好意思,那天淮海路不是出了事嘛,一人贩子捅了一个男的一刀,我去现场了,后来回来之后,我妹给我打电话了,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妹,你说这个世界小不小,那个受伤的人就是她那个喜欢了很久的那位。”   时壹低着头,一言不发,开口时又顿了顿,张开嘴吐不出一个合适的字眼来。   “还蛮戏剧性的。所以你也认识那个男的吗,电话里你好像很紧张?”温喻完全在状况之外。   时壹在实话与谎言中犹豫不定,她不想失去温喻这个朋友。退一步讲,温喻已经是成年人了,不太可能因为她和她的妹妹是所谓情敌而和她断绝往来。但朋友之情是肯定比不上亲情的。时壹在权衡利弊,往深了想,根本也没有什么说实话的必要。   温喻没注意到时壹进退两难的神色,自顾自地往下讲。   “她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喜欢那个男的好多年了,可人家好像一点不喜欢她。当时人也就随便帮了个小忙,你说她非要以身相许是不是有点过了啊。”   “可就是喜欢了,没办法啊。”   “你怎么跟她说的话一模一样啊。”温喻笑了两声,“好奇怪,我都没碰到过这种让我喜欢得死去活来的人,有时候想想,也蛮想经历一次的。你有没有碰到过啊?”不是非常想谈恋爱,就是很想有个喜欢的人。   “你这算不算抖m啊?”时壹避重就轻,忽略了温喻问她的那个问题。   “去你的,不过我年纪大了耗不起了,要是我在我妹那个年纪,似乎浪费几年也不是什么坏事。”温酒拿着吸管轻轻地戳着杯底的柠檬,“唉,还是那句话,有个喜欢的人真好。”   时壹淡淡地嗯了一声,“那那个男的情况还好吗?”   “当时我陪我妹在手术室外面坐了好几个小时,后来医生说是没伤到要害,不过啊,那男的是个飞行员,不知道那个伤疤对以后的事业有没有影响。”   “噢......飞行员啊。”   飞行员啊。   时壹心不在焉地听着,同样的对话她早就和傅峥排练过了。   周辞的情况说起来时壹要比温喻更清楚,她也不清楚她为什么又要开始伪装,装出一副彻底的旁观者姿态。      时壹照常上班,到了周末一个人在家时再也按捺不住去医院看周辞的心思。期期跟她待在一起完全不生疏,来了没几天已经把她的家弄得乱七八糟,而且从来都是想睡哪里就睡哪里,时壹怎么教训它都不听。   她把家门锁了,从门缝里听到几声期期的呜呜声,还是转身去了医院。在医院对面的超市随便买了点橙子和苹果,照着傅峥发给她的房间号走进住院部。   住院部走廊里人来来往往,药水的味道特别重,时壹不太舒服地捂住了鼻子,可又觉得透不过气来于是拿开了手,松了手又觉得味道难闻。她告诉自己忍几分钟,习惯了这味道就不会再这么难受了。   周辞的病房在三楼。   时壹选择了走楼梯。她的心砰砰地跳得很剧烈,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击着她的胸腔,她甚至能在楼道里听到自己心跳声的回声。她在紧张,非常紧张。      病房门关着,时壹在门口站了一会,又走到了走廊的尽头。站了一会又走回了病房门口。徘徊几分钟,她终于鼓起勇气敲了门。   没有人应,她拉下门把手,推门的一瞬间,看到了一张非常熟悉的面孔。   周辞的妈妈。   时壹吓得赶紧松开了门把手,后退了一步。   “你是?”周辞妈妈看着眼前的人觉得眼熟又喊不出名字来,侧身转头看向周辞。   周辞和时壹对视了一眼,此刻的场景和那年在校门口的如出一辙,历史不断重演,循环往复,把每一个画面来回播放,非要主角们把情绪酝酿透彻。可在下一个轮回里面对面时依然束手无策,重演一百遍都无法改变这一情况。   “阿姨,我是时壹,周辞的......”时壹收了目光,捏紧了手上的塑料袋,“高中同学。”   周辞妈妈露出了然的目光,随即一笑,“啊,那个喜欢吃小蛋糕的同学是不是?”   在听到这个称呼时,时壹心头涌起一股浓浓的悲伤。她忍住了那种情绪的外露,转而笑着说:“是的,阿姨记性真好。”   周辞妈妈拉过时壹,关了门,“进来吧,进来吧。”      时壹把水果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那上面已经堆了很多东西,时壹带过来的东西未免显得有些寒碜,“阿姨,我买了点水果,就放这里了。”   “过来就过来,还买什么水果啊。”   时壹局促,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周辞躺在床上,时壹偷偷地瞄了他一眼,面色还好,看来傅峥说得情况挺好的真的不是在骗她。   “坐吧坐吧。”周辞妈妈拖了一把椅子放在周辞的床边,“坐这儿。”   时壹只得走过去。   这天天气很好,太阳暖烘烘地照着。时壹从窗边走过来,光打在她背后,整个人都显得暖洋洋的。她头发扎得高,发尾随着走路的动作一摆一摆的,这样的她是从十年前的那个记忆场景里走出来的像兔子一样的女孩。上次分别是在南照的初雪天,晃了个神,就已经初春了。他们一整个冬天都再也没有了交集,而他现在的样子有些狼狈。   第一次的重逢时壹也狼狈。这算不算是一次扯平。 ☆、你我终完美落幕(5)   周辞那天去接西西放学,在超市里买零食的时候有个男人过来抱走了西西。西西的嘴巴被捂上了。周辞没看到到西西的身影,转身寻找时瞥见了一个男人跑出路口。周辞马上追了上去,和那个男人发生了肢体冲突。   周辞早年间是当过兵的,格斗擒拿之类的功夫不在话下,可没想到那个男的身上带了刀,一时疏忽被那个男人一刀捅进了肚子里。   接应的面包车就在不远处,那个男人跳上车就跑了。   周辞被踹倒在地。西西抱着周辞的手臂大哭,“周周叔叔你流了好多血。”   “西西闭上眼睛不要看。”周辞拿出手机报了一个120,马上又报了警。   打完两个电话,西西一直听话地紧闭着自己的眼睛,一张小脸皱巴巴的,五官都因为用力的动作拧了一起。   从腹部蔓延出来的疼痛非常剧烈,周辞的额头上冒出很多冷汗,他用仅剩的力气拿手按紧了伤口,可还是不断地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里流走。   周辞想到了时壹。   傅峥也跟他说过如果不和时壹分手他们的孩子早就能够打酱油了。周辞看着西西的脸想到了他和时壹要是真的有一个小孩会长什么样。   如果在张一鸣的婚礼上见到了时壹,那么如今的他们是不是会不一样。      张一鸣结婚当天是陈盛的追悼会。周辞参加完追悼会不久后就退役了,全部从头开始学习培训进入民航。   陈盛是周辞在部队时最好的朋友。那天是日常执勤,周辞和陈盛分开执行任务。陈盛开的飞机出了故障,在短短的一分钟内,飞机失去控制直接坠入海域,飞机上的三个人全部遇难。   当时陈盛的妻子于清远怀有身孕,后来生下的那个女孩就是西西。   陈盛走后,于清远一个人工作带小孩忙,周辞有时间就会帮她去学校接西西放学,西西还小,发不好平翘舌音,总是喊他周周叔叔,一连四个翘舌音,每次喊都要把嘴唇翘得高高的,吃力的很。      幼儿园上手工课,西西做了一只纸飞机。在西西很小的时候,周辞就告诉她,她的爸爸是一个很厉害的飞行员,开着飞机在天上飞。   西西举着纸飞机,眨着大眼睛,问周辞:“周周叔叔,我今天做了一只飞机,你觉得好不好的呀?”   周辞抱起西西看了看她手中的纸飞机,“西西做得很棒。”   “我做了飞机,我的爸爸是不是可以飞回来啦?”   周辞听到西西的话一怔,“嗯,等西西的飞机做得再大一点爸爸就可以飞回来了。”   “周周叔叔要不要我做的飞机?下次我也给周周叔叔做一个。”   “好的呀。”周辞单手抱着西西,伸出另一只手理了理西西扎着的两个小辫子。西西始终专注着她手上的那只白色纸飞机和她永远回不来的爸爸。   他是不是也要没有永远了。      周围的人聚得越来越多,周辞的意识也越来越涣散。西西哭着,断断续续地喊着周周叔叔。   “乖,别睁眼,西西要听话。”周辞不敢昏过去。刚刚差一点西西就被别人抱走了,他不能再让她处于危险的境地中。   救护车来的那一刻,周辞终于沉沉地昏过去了。   西西的声音渐渐远离了他。   可脑海里的时壹却越来越清晰。   他经过告白墙的时候看到过时壹写的话,就在字最密集的那一块,只有三个字。其实是很难分辨出字迹来的三个字,但周辞就是知道那是时壹写的。他后悔没有多对她说几遍。   几年前因害怕死亡离开了部队,享受了这几年安稳的生活,却也没有勇气去见她一面,后来见到了甚至还要装作不认识。   谁能比他懦弱啊,周辞想。他把所有的未来都规划好了,唯独漏了那个最重要的人。他也没有脸面与资格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事实上他都是为了自己。   要比自私,没人比得过他。      南二中清湖旁边樱桃树上的樱桃还没成熟的时候,时壹就会偷偷摘一把,晚上和周辞一块儿回寝室的时候塞进他的口袋里。   “你每次给我这个我也吃不了啊。鸟都不吃。”周辞尝过,酸得要命。   “再不摘就没啦。”   “摘了也吃不了啊。”周辞强调“吃不了”,樱桃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摘的。   时壹别过头去,不想跟周辞争论,两个人死脑筋纠结在了一起,不斗个你死我活没法收场。   周辞见时壹不说话,就服了软,“行行行,你想摘就摘嘛,我喜欢的。”   “你不用说假话的,明明就不喜欢。以后我再也不要摘了。”时壹又开始闹脾气。   等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后,周辞才理解了时壹的意思,那是“待到樱桃成熟时”。      春天已经来了,南二中清湖边上的樱桃树想必已经结了很多樱桃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像时壹那样的女孩子特意去摘未熟的果实只为委婉地表达一份对今后的期待。      周辞的记忆混乱。      高考的考场里,他居然看到了时壹就坐在原来教室里的那个位置。他很久都没见到她了。对她,周辞连说“高考加油”的资格都没有。   拍毕业照时远远地望到一眼,不敢走近去看。   “周辞,好久不见了啊。”时壹流着泪笑着对他说。时壹的脸离他非常近,周辞能够看到她鼻尖上小小的浅棕色的雀斑,像雀跃的笑脸,昭示着胜利的喜悦。   他们那一届,年纪段里很多有名的对子,不过大多在后来都分开了,能够坚持到最后的少之又少。周辞和时壹没有被距离和时间冲散,却主动选择了对命运和未来俯首称臣,彻底放弃反抗与挣扎。“大海掀起无数反叛的海浪,却从没有升上天空。”——是宿命。      腹部不断有血渗出,喇叭声滞留在耳边,挥之不去,手已经麻木。   周辞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   南二中军训那天的记忆终于回到眼前。傅峥说隔壁班的班主任穿错了裤子,周辞笑着,觉得热拉开了衣服的拉链,几个人慢悠悠地往篮球场走着。球场上站着的人群里,有个女孩子的目光一直留在他身上,她在看着他笑。   他后来问她:“你是不是喜欢我?”   所有的都清楚了。   错位的记忆全部都复原。时间机器重新运转,失约的兔子奔赴与爱丽丝的约会。而周辞的问题悬而未决,十年后时壹的答案会不会还和当初的一样。他一直都忘了告诉她,他曾经所有的未来里都有她。      “周辞他也经历了很多。他说他怕死,他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这不是傅峥骗时壹的话了,“他那时想过很多你们的以后,真的。”   那是周辞正式签了某民航后的那天出去庆祝,喝多了后拉着傅峥说的。   傅峥从头到尾都没套过他的话,在那时,周辞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提起时壹,傅峥都以为周辞就那么忘了她了。   “他没参加毕业典礼也是因为提前去学校报道了,回不来。”傅峥充当上帝角色给了时壹一个又一个的解释。   时壹低着头,不知作何回应。她很想告诉傅峥,她一直在努力地放弃喜欢周辞,她就快要成功了。      周辞妈妈端着水盆出去了,说要洗毛巾,让时壹先坐着。留下周辞和时壹面面相觑。   “其实我来也没什么事。”时壹低着头,手揉着自己的大衣一角,她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不然我给你剥个橙子吧。”   时壹又站起身来去拿橙子。   高中毕业之后,她忽然就开窍了,不用再让戚词给她剥橙子了,她自己就能剥得很好。   周辞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开口说:“记得你以前不太会的。”   他的声音很哑,时壹听着想哭。   时壹知道他说的是剥橙子皮这件事。她吸了吸鼻子,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她笑得连口水都差点要掉下来,“后来就会了。”   “我现在不能吃水果。”   周辞说出这话,时壹手上的动作也随之一停,她舔了舔嘴唇,放下双手,又提了起来,“这样啊。”她还是继续剥完了整个橙子把皮留在果肉了外面,然后放在了一旁的床头柜上,“等会阿姨回来了可以吃。”   周辞很轻地嗯了一声。   时壹低着头,周辞明明就在她身边,可这一瞬间她觉得和他已经越走越远了。而今她努力伸长手臂,都再也拉不住他。   窗外进来的阳光平铺在白色的大理石地砖上,营造出了一副岁月静好的假象。时壹转头看到了在空气里翻滚的尘埃颗粒,它们沿着光束穿越了一整个十年。在这个房间里,清楚地告诉了她:算了吧。   那一个瞬间,时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年初时的那个雪天,她假装洒脱却还死死地抓着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在心底里渴望周辞说些什么话对整个故事进行颠覆性的重写。可是现在的时壹不需要了。   十年时间为一场无果的早恋殉葬。   很多年过去了,这个句子可以是故事的开头,也可以是结尾。她终于可以用这个句子风轻云淡地讲述她的曾经。   雨夜南二中的中央大道上,两排路灯站立在黑暗里,昏黄色的光亮穿越朦胧水汽与时间浪潮抵达她的眼前。在灯光的明灭间,她看到周辞为她撑起伞的模样,那时最好的少年,举着一把藏青色的雨伞,为她遮挡风霜雨雪。光与水滴打在伞面上,他拉着她的手走向没有结果的以后。   场景不可思议地反复回旋,喊不了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带着强酸性的时间腐蚀坚固的回忆,直至一切都剥落消失,化为乌有。   很多年过去了,她也要忘记了。 ☆、你我终完美落幕(6)   周辞住院期间,时壹也只去看过那一次,在尴尬与紧张的逼迫中,曾经的难舍逐渐烟消云散。逐渐一点点被切割开来成就瞬间,她拥有一个确信的瞬间就已经足够。   时壹习惯了每天回家都会看到期期,定期带它去宠物店洗澡,吃完晚饭跟它一起出去散步。   傅峥来看过期期几次,只不过两个人每次的聊天内容都会被傅峥带到周辞身上去。   “傅峥,你每次都说嫌不嫌累啊?”时壹实在忍不住了开始吐槽。   傅峥别扭地扯了一个难看的表情,“你也知道我累啊。我做人也是不容易,被周辞嫌弃完还要被你嫌弃。”傅峥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就想时壹能够主动和周辞和好,眼巴巴地看着时壹气定神闲地养狗,他所有的心机都要白费了。   “所以你就别说了呀,有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皇帝不急太监急,当然我没有说你是太监的意思啦。”时壹笑嘻嘻的,衬得傅峥特别苦大仇深。   傅峥被时壹噎得说不出话来。   “周辞快出院了吧?”傅峥打住话题之后,时壹却又主动提及了。   “你刚刚还叫我别提他。”傅峥不屑地掀了掀眼皮子,轮到他来嫌弃时壹了。   “我是想说,周辞好了后总会把期期接回去的,我得提前准备准备,相处了一段时间我也有点舍不得它。”期期正趴在时壹的脚边,咬着它的小玩具。   傅峥说:“也就这几天的事吧。”   “那他的伤口,医生怎么说?”时壹一脸坦荡,完全没有言外之意。   “多多少少有点影响,周辞他不愿意告诉别人这些的,你也知道他。”   时壹嗯了一声。现在提到周辞她都不再有什么触动,平平淡淡,就是提到一个比较熟悉的老同学而已。她和另一个老同学闲话家常时聊起他的近况,表现出一点不过分的关心,她只能到这一步了。   难以确信前不久痛哭流涕的时壹和眼前的时壹是同一个人。   周辞和她在很多方面太相似了。他们的骄傲如出一辙,分毫不差,像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时壹怎么能够不知道他的骄傲,他的难熬与痛苦断然不肯轻易示人,连时壹都不曾看到过他的那一面。骄傲至死是周辞。   时壹可以理解他。已经被否定了的十年她还是藏在心里做最后的念想,那也是她的骄傲,她毫无保留的像镜子那样爱过一个人——是老来也值得回温的清酒。      时壹靠在沙发上找不到合适的表情,只好另找话题,“那个姑娘最近有去看他吗?你说很喜欢他的那个。”   傅峥很意外,又了然,“她啊,怎么会不来啊。”   时壹笑笑,“我觉得你不如劝劝周辞,我觉得那个小姑娘挺好的。”温酒像是从前的时壹,满心满眼只有周辞,她的喜怒哀乐都有他。时壹如今彻底置身事外,变成一个无聊的人作为旁观者来对他人的情感指手画脚,好像周辞并不是她曾血肉相连的那个人。   傅峥皱起眉头,他真是搞不懂女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时壹这是反话还是真心话?   “周辞说不喜欢就是真的不喜欢,这哪能劝啊。”   “我说不想和好就是真的不想和好,那你怎么老劝我?”时壹笑得轻松。   “你们俩这不一样。”傅峥才真是死脑筋的那一个。   “一样。”   傅峥宣告辩论失败,叹着气抱怨,“时壹你上学那会可不是这样的啊。”   “阿峥,都十年过去了。”时壹怅然。   读书的时候只会觉得时间过得好慢,一节讨厌的课上,一秒钟都长过百年。苦苦地等待下课铃声的响起。一度无数次地在课上转头看挂在教室后面的大钟,转回头愁眉苦脸地盯着书本思索怎么才过去了五分钟。   窗外绿树如荫,气温升高,白昼一天天地被拉长,时钟向后拨慢,下午七点依然是慌忙赶路的时间。停留过久的阳光让人产生就这样拥有了一个怎么都过不完的夏天的错觉。往事时时刻刻在日色下重演,从前的人们如今远远观望那些过去了的不可理喻的疯狂,“故”事成故事,难舍成回忆。   年复一年的夏天溜走,是十年光阴流转。过来人只留喟叹,十年过去了,而夏天又到了。时间程序无人破坏得了,世界上并不存在任何永垂不朽。      听到时壹的这句话,傅峥才真正明白了她所说的那些都是认真的。她已经不再是高中时期的时壹,去年见到她时在她眼里看到的对周辞的期待不过是十年未得的后遗症。   这种不需要药物的病症,会隐藏,也会愈合,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瞬间。时壹已经得到了那个瞬间。      他偏头笑,“是啊,都过去十年了。”他自己也早已从南二中走出来了不是吗。      “人在你梦里,你在人梦里。   独醒者放下屠刀来为你们祝福。”没有再值得祝福的什么了,她不要了,相信周辞也一样。      周辞出院后来时壹家接期期离开。傅峥这次没有掺和进来,是周辞自己想来见时壹一面的。   “进来吧,房间里比较乱。”时壹开了门,去厨房泡了一杯柠檬水端出来放在茶几上,“期期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就放在门边。”   期期正缠在周辞的腿边,很久没见周辞,它非常想念它的主人。   “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周辞没有喝那杯柠檬水,只坐在沙发上和时壹寒暄。   “没事,是它在陪我,我一个人也挺无聊的。”时壹在沙发上坐下,她穿得简单,头发随意地扎着,没有化妆。“你伤口愈合得怎么样?工作忙,后来也没去医院看望你。”   周辞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回应什么。   时壹不可否认,现在和周辞这样对话她还是会有点紧张和无措,小心翼翼斟酌措辞的习惯一时间改不过来。但时间的鸿沟已经将他们彻底分隔在了世界的两端。   她躲避着目光,而周辞也始终没有直视她。他们都在看坐在地上的期期,它大概是这段感情最后的一个标志。      “不然下去走走吧,今天还没带它出去过。”时壹提议。   室内的气氛过分压抑,让人无所适从。   “好。”时壹牵着期期,周辞则把期期的一些东西都搬到了车里。   周末小区里散步的人很多。梅雨到来前的天气舒适,风带着初夏的温度吹在身上,吹来淡淡的栀子花的香味,旁边的樱花树花瓣落了一地。时壹意识到她错过了今年樱花盛开的日子。      南二中有一小片樱花林,不知道是谁开创的传统,樱花开的时候总有人去树下摇樱花树,美其名曰“摇花节”。时壹和戚词也喜欢干这种事,高一时把那几棵小的樱花树摇得一朵花都不剩。破坏花木的时候还被学校的保安追杀过。想到这事,时壹忍不住笑了出来。   保安问他们是几年级几班的时候,时壹报的是周辞的名字,幸运的是那天她忘了戴校徽。   “你笑什么?”周辞问时壹。十年后,他们也能这样安静地坐在一起,闲话家常,这是分手后的时壹想都不曾想过的。   期期躺在草坪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想到高中的时候做了好多蠢事啊。”时壹眯着眼睛,扬起下巴,沉浸在往事里头。   周辞忍不住也笑了笑,“你还记得啊。”一句话非常不必要的废话。   好奇怪,周辞就坐在她身边,而她想起来的都是和他无关的片段。      有一次晚自习下课时壹和长安一起回寝室,在路上看到一只流浪狗坐在树下。树的旁边是一盏路灯,那只狗腿短短的,胖胖的,非常认真地抬头看着树上。时壹和长安顺着狗的目光找到了一只正在爬树的流浪猫。   “好像一个童话故事啊。”那个画面始终挥之不去,深深地刻在了时壹的脑海里。   “哈哈哈,花猫和胖狗相爱只是一个意外,那首歌应该叫做珊瑚树。”长安的原话,时壹记得非常清楚。      “你说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有一只小狗盯着一只小猫看呢?”时壹至今都觉得那个场景很有趣。细想不过是小狗不会爬树看着小猫觉得很新奇,又或者是小狗和小猫在打架,小猫跑到树上去了。   时壹问出这个问题后恍然间想起了《怦然心动》里的一个场景。女主角爬上了梧桐树,而男主角在树下抬头看她,斯人若彩虹。那时候他一定不知道他是爱她的。      周辞总是停留在原地,他不是在等任何人,而是冷静地看着时壹会怎样,她要怎样爱他。在这段感情里,他当了太久的旁观者,有恃无恐。树上的风景固然好,她不过只是他的视线里的一部分。她浑身是刺,无法切切实实地再给他一个拥抱。他所有持有的那些自信不过是仗着时壹爱他更多一些。   “什么?”周辞不解。   时壹当时也忘了告诉周辞这件事,所以她问的问题周辞是听不懂的。她现在不求在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曾爱得伤筋动骨,大方得不得了,倾其所有,像支蜡烛非要把自己烧干净了才能证明给出的是爱,确凿的爱,等到了一无所有也不肯罢休。而现在她变得吝啬了,一句话的解释都不想给了,她要离开了。      时壹睁开闭了好久的眼睛,眼前浮现一片黑影,过了一会才适应光亮,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好的天气了。   周辞和她都沉默着。   “该走了,晚上要回家吃饭。”周辞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   夏天的阳光欺骗性很强,她差点以为她还在一切的开头,没想到已经步入结局,“好。”时壹认真地点了点头。   “有时间可以来看看期期。”期期被周辞牵着,它终于要回到自己真正的主人身边了。   “好啊。”时壹欣然答应。   “我们信誓旦旦,永不分离;我们未雨绸缪,时刻准备,各奔东西。”   这一次时壹依然转头望向周辞离开的背影,作为相同磁极的他们只能越走越远却不能再次违背定律奔向对方。她说再见了,我最最爱的周辞,从此我的人生再也不会期待周一的到来。      这一年高考结束那天,时壹回了南二中。最后一科英语考试结束,学校里闹哄哄的,时壹很轻易地就混了进去。她想要去告个别,距离寒假那一次回南二也已经过去将近半年的时间,日子真是走得太快了,一点儿情面都不给,不遗余力地让人在有限中挣扎后悔。   告白墙前人来人往,没有人停留,他们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以后比从前更有吸引力。   时壹在墙上找到她冬天时看到的那行字,嘴角浮起笑容。   “天空和你,都是梦想。”   傅峥说的没错,他曾经的未来里一直都是有她的。种种错过误解徘徊犹豫过后释然,他们亲手毁了年少时无言的承诺。   周辞那行字的不远处就有时壹的笔迹,她也写下过自以为是浪漫动听的情话。   “周一见。”      时壹看着这两句话出神,回忆着所有来过的场景,到底是谁先写下的?如当时那样的斤斤计较,到现在了都不忘比对真心,还想要赢一回。   她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侧过脸去看到是周辞,却不觉得意外。这样的画面似曾相似,高一时站在红榜前相互比对成绩,谁都不肯服输。   他站在她的身边,高出她大半个头,说话时盯着告白墙上的某一处,没有看她,“真巧。”   时壹双手插兜,回答他的话,也说“真巧”。她余光里他的侧脸是与那时印象中不同的棱角分明。   在十年前的这面告白墙前,周辞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他也真真切切地想过和她一起浪费人生。   时壹眼眶温热,她转过头问站在旁边的周辞,一如他们曾经比肩而立时的那样,“你爱我吗?”   周辞回答:“不爱。”干脆而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时壹浮起的眼泪瞬间消散,她释然地笑了,“我也是。”      时壹转身离开,她终于要放下捆绑她多年的记忆和爱人。   这一次是周辞看着时壹走远,他在心里对着她的背影说:我曾经更爱我的梦想,可我爱你。      嘈杂的声音从教学楼里传来,一切都熟悉,却也陌生,远去的过往重现于眼前,绣球花在身后开得热烈。   风声犹在耳畔,花落的那一天,阳光刮破梅雨季布满阴霾的天空,雨停了。      十年倾覆,往事成空。热爱与誓言支离破碎,光亮从夜空中剥落,时光隧道里只剩下茫然无尽头的黑暗长河。梳理与重温背后,难以割舍的过去真正地成为了过去,他终究是要用尽全力地去爱另一个人的。   盛夏与风霜,星辰与花海,用来怀念刚刚好。你我终完美落幕,从此背道而驰头也不回地奔赴各自的丰盛人生。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稍稍改了一下结尾,谢谢你们愿意看到最后。 不会有番外,结婚生小孩什么的不是我的丝带。 另外再多嘴一句,从一开始我就在微博说了这是渣男贱女所以== 接下来是写《糖衣玻璃渣》(也可能是《玻璃渣》),打算重新做人后大概没什么更新保证,于是秉持一贯的尿性还是写完了再发,大概是三百八十流的垃圾小说。 要是实在写不出来,那就算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